随口答应了一声,陈景书把今日要抄写的最后几行写完,这才搁下笔。
陈景书的母亲吴氏生陈景书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在这年代算年纪很大了,但在陈景书看来这完全称得上还年轻,因此刚开始那几年他对着吴氏叫母亲,心里总有些尴尬别扭,好在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吴氏是个典型的慈母,哪怕陈景书目前就住在她院中的厢房里,走几步就见得着,但每日她还是要细细的问一遍陈景书今日功课顺不顺,吃的好不好之类。
父亲陈孝宗一般不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因此倒不必等他。
饭后陈景书坐着陪吴氏说话,却听吴氏道:“明儿你不必去上学了,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夫人方才让人来请,明日得去他们家呢。”
陈景书道:“我和母亲一起去?父亲不去么?”
吴氏笑道:“林夫人来请,难不成还能请你父亲?”
陈景书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没听说林大人家有男孩子么,他上月到任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过一回,也没见着呀。”
吴氏摇摇头道:“是没有,不过本就是请你去玩的,上回林大人见了你倒是喜欢,反正你年纪小,也不必讲究许多,这次便让带你一起去。”
陈景书哦了一声:“父亲好像很看重这个林大人呀。”
因大伯父做左都御史,再加上他们家在扬州本就是豪强大族,一般官员上任就算不亲自上门,也得下帖子来请,与陈家关系好了,日后的官才好做,但这林大人却是上任之后未下帖子,陈孝宗便主动带着陈景书上门拜访了。
吴氏道:“你不知道,这林大人与我们家也算有些渊源呢。”
陈景书一脸好奇:“母亲快给我讲讲吧,明日要去人家家里做客,什么都不知道多丢脸呀。”
吴氏道:“这林大人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祖上也曾封过列侯的,只是你道他会试的座师是谁?”
陈景书眼珠一转,问道:“是不是大伯父?”
“正是呢,”吴氏道:“他算是你大伯的学生,你大伯看重他,知晓巡盐御史这官不好做,因此特写信给你爹,让我们多照应一些。”
陈景书这才明白过来。
林如海祖上虽封过列侯,但林家子嗣单薄,林如海也无兄弟帮衬,他走科举这路,便是中了探花也不过给一个七品小官,清贵是清贵了,但却没有多少实权,林如海在短短几年内从七品升到了四品,还是实权的官吏,今岁又点了巡盐御史这样紧要的职务,虽说有他祖上的余恩在,但若朝中无人提携,这也是万万不能的。
自来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在科举取士中十分亲密紧要,陈孝祖既是林如海的座师,又对他有提携之恩,想来两人的关系是很亲密的。
也难怪陈孝宗如此不遗余力的表达对林如海的支持了。
明白了这一点,陈景书不由想着,上回去见林如海的时候,对方考了他几句四书的内容就夸他书读的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如今想来这里头大约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沾了自家大伯的光吧。
亏他回来后还为自己得了前科探花的表扬高兴了好几天呢。
啧,大人真虚伪。
又听吴氏说道:“这林大人的妻子贾氏也是出身豪贵,乃是荣国府贾家的姑娘,后嫁给林大人,两人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
陈景书听得黛玉两个字便已经顾不上母亲后面又说了什么了,至于吴氏突然详细对他介绍林如海有个女儿这话的深意他更是无暇去想,只一个人愣愣的,口中模模糊糊念叨着什么。
他平生对什么历史知识传统文化都不甚了解,又穿越八年,林如海什么的之前只听着耳熟罢了,如今听得黛玉二字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可以不知道林如海,但就算对古典名著再怎么不了解也不可能没听说过黛玉啊!
吴氏察觉他不对劲,连唤了几声才叫陈景书勉强回过神来。
陈景书愣愣的看着母亲吴氏:“母亲方才说,林大人家的女儿名叫黛玉,可是这两个字?”
说罢,以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把这两字写了。
吴氏不知究竟,也还是点头道:“正是这两个字呢。”
这一刻的陈景书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这……林大人的女儿,是姓林吧?”
吴氏:“……???”
自从林府回来已经过了好几天,陈景书本以为会很快见到自己的新先生贾雨村,哪知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他忍不住主动去找陈孝宗询问。
陈孝宗今年三十八岁,留三绺清须,穿着打扮尽是文化人的样子,鼻子上还时常架着一副花镜,陈家祖传的清俊相貌到了陈孝宗这里也没打折扣,因此哪怕陈孝宗本人是个秀才都没中的,可要说看外表,说他是进士都有人信。
这年头读书人就少有不近视的,家境富裕的还好些,晚上还能多点几盏灯,光线好些,若是家境差些的,不到看不清字是不会舍得点灯的,便是点了,也只一盏摇摇晃晃的小油灯,长年累月这么看书,眼睛不坏也难。
陈孝宗虽未考中秀才,但当年也是苦读过的,他的眼睛也是那会儿熬的近视了,待得了这海外来的花镜,发现模糊了十来年的世界又突然清晰起来了,陈孝宗顿时爱不释手,时常要戴着。
陈景书为此很是适应了一段时间才习惯。
不过他也为此知道这年头已经有了比较原始的眼镜了,除了近视的还有老花的,只不过这年头眼镜还是个稀罕物,得是钱权两样都不缺的人家才能有的。
扯句题外话,陈景书家里除了下人仆妇住的房子,其他地方基本是见不着糊窗户的纸或者窗纱的,他们家一水儿的玻璃窗,母亲吴氏房里还有个一人多高的大座钟和大水银镜子,那水银镜子比之后世的清晰度完全不差了。
这让陈景书刚穿来那几年总觉得家里到处都是违和感。
不过现在他知道,这些东西早就有从西洋传进来的,只不过价格昂贵数量稀少,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在后世寻常百姓家里都能见到的东西,这年头还是权贵家庭专享。
陈孝宗对陈景书这个儿子还是很宠爱的,一则是老来子,二则陈景书从小也表现的聪慧听话,陈孝宗哪有不喜欢的。
只是如今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子,担心把他宠坏了,因此就连陈景书叫人都是称父亲母亲,比之爹娘就少了几分亲近,这是提醒不可过分溺爱他的意思。
(36h后见)
跟着的小厮松烟道:“大爷还是进去吧,这一大早的风凉,你要是冻着了,菖蒲姐又要骂我。”
陈景书垫着脚往前望:“菖蒲给我的斗篷穿着呢,哪儿就冻着了?”
松烟道:“大爷就算不回去,要不就在门房那里坐一坐?”
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陈景书才想着呢,前头一拐弯转出一辆马车来。
这么一大早往陈府来,显然是武靖侯家的了。
只不过让陈景书没想到的是,他原本以为随便派个车夫来接他就好,却是上了车才发现车上还有个年轻人。
见陈景书打起车帘,他一笑,对陈景书伸出手:“我拉你。”
陈景书也不耐烦每次都要松烟半抱着他,很干脆的搭上对方的手,借着力一下跃上车去。
那年轻人见他如此不由一笑:“我叫何昱。”
陈景书眼睛一亮,当下特别乖甜的叫道:“大姐夫好!”
这一声大姐夫可让何昱高兴了,他笑着问道:“外头那个是你小厮?”
陈景书点头。
何昱又对外面吩咐:“叫他跟后面那辆车。”
陈景书坐好之后才有空仔细打量这位未来的姐夫。
何昱倒不愧是武将人家养出来的孩子,精气神就与旁人不一样,十八九岁样貌的少年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爽朗。
总之,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陈景书打量何昱的时候,何昱也在观察他,见他面白唇红,秀雅文静,一双乌亮的眼睛虽在打量人,却半点不惹人讨厌,心中不由暗叹,这读书人家里养出的孩子就是和他们家不一样,这可不是读了几本书就可以的。
更何况有句话叫爱屋及乌,如今看着面容上与陈珞有几分相似的陈景书,何昱先天就带了三分好感,此时笑道:“我比你大上几岁,就叫你景弟弟可好?”
陈景书:“……”
不啊!
你这比景哥哥还要可怕啊!
原本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挺好听的陈景书,这一刻真的觉得自己的名字一无是处!
他干笑了一声道:“姐夫直接叫我景书就是了。”
何昱虽有些奇怪,不过他家里也有个和陈景书年纪一般大的弟弟,倒也能理解小孩子有时候就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执着,当下也顺着陈景书的意思叫了他景书。
又问:“我听说你书读的很好,怎么就想起练武了?”
盛世之下,读书人的地位更高呀。
陈景书道:“姐夫习武是为了征战沙场,我倒是没有那样大的志气,只为强身健体罢了,何况圣人说的君子六艺中也有御和射,可见读书人也是要学这些的。”
何昱道:“射是射箭,御是驾车,不过我觉得你倒是不必学驾车,学骑马好不好?”
“好!”
乖乖答应下来,陈景书又有些苦恼:“可我没有马。”
何昱大笑:“这你却不必担心,武靖侯府里好马还是有的。”
果然,到了武靖侯府不仅有合适小孩子用的弓箭,还有一匹性格温驯的雪白小母马。
嗯,虽然比不上何昱那匹高大健壮的大黑马威风霸气,但耍帅的话,白马也是很有加成效果的嘛,陈景书对此很满意。
尤其是他瞧着何昱身材极好,典型的宽肩窄腰翘臀,放在后世能让一群妹子尖叫的那种,不由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自然,教陈景书的都是最简单的,除了射箭和骑马之外,何昱还教了陈景书一套五禽戏,和一般的五禽戏不同,按照何昱的说法这属于武靖侯府限定ps版本,练好了不仅强身健体,寻常应付两三个人也很妥。
不管是学五禽戏还是射箭骑马其实都不是轻松的事情,初看可能觉得有趣,可练了一会儿就该难受了,尤其射箭和骑马,何昱本以为陈景书一个小孩子要不了多久就得叫苦叫累,他原也做好了陪小孩子玩个新鲜的准备,却没想到一天的练习结束,虽然累成了狗,但陈景书半点不叫苦,反而很有精神的说还要继续学。
不久陈景书自己院子里的小靶场也修好了,何昱见他是真心要好好学,干脆把那套他合用的弓箭并那匹通体雪白的小母马一起送给了陈景书。
只是陈孝祖府上射箭倒还罢了,骑马是真的跑不开,最后与何昱说了,何昱道:“这也简单,京城守军城内本就有操场,不远的地方就有个跑马场,京中不少官宦人家也常去,那里也有教人骑马的,你如今初学,若没人陪着也不好,去那里倒是正好了。”
从这一天起,陈景书每日早晚一遍五禽戏,早上还练一个时辰的射箭,然后开始读书学习,逢休息就去骑马,因何昱身上已经领了职务,因此不能常常一起,不过只要有空他就一定陪着陈景书一处。
嗯,顺便打听点陈珞的事情。
王撰原本不太赞成陈景书耽误读书的功夫去学这些,只是陈景书义正言辞的说这是君子六艺不算不务正业,又有陈孝祖同意,王撰便也不说什么了。
待他发现陈景书并没有玩野了心,反而越发精神,读书时间虽比以前少了,效率却半点没下降就更不反对了。
如此直到陈珞成婚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