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八股取士选拔的本就不是什么科学家文学家呀!
要说起来,科举选拔的是官吏,而对官吏而言,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能够充分理解并有效执行上级下达的任务,而不是拿到了上头的旨意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自由发挥。
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在也不许这么搞呀。
何况如今考科举是唯一的出路,至少对于真正想要走好仕途的人而言是这样的。
就算对八股再怎么不满意,也得先走过了这条路,走到了姐姐,才有资格和能力去抨击改变。
想通这一点,陈景书倒是不对学制艺抱有隐约的厌恶心态了,他心态变了,学起来自然也比之前轻松些,虽觉得辛苦,却不再痛苦了。
如今陈景书主要学的是破题,每日王撰给他留下题,不需写完,只需写破题的部分就好,每五日才写一篇完整的制艺。
因破题是一篇制艺的核心,因此但凡学制艺,务必要把破题练好,只有破题破好了,后面的文字才有写的必要。
倒是没多久陈孝宗对陈景书建议,有空了可以常去林如海那里请教。
科举考的不仅仅是制艺优劣,同时也有官场人情,和对主考官心态喜好的把握,而时局动向中,有些敏感的东西也是得避开的。
这些王撰教不了他,还得林如海才能指点,何况林如海本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这些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陈景书觉得自家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便也常去林如海那里,林如海对他自然也是悉心指点,尽心尽力。
因这也不是一时之功,陈景书便每月选了自己功课当中自觉最好的带去给林如海看。
只是他去个三回,就总有那么一两回是恰好能遇着黛玉在林如海那里的。
一次两次还是巧合,可走了几回之后,陈景书又不是真的八岁小孩,自然也察觉出几分意思来了。
嗯,黛玉如今灵秀可爱,以后也定会是个美人,最重要的是,两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倒是比这年头常见的盲婚哑嫁要好多了。
这么一来,陈景书对黛玉也有了几分亲近。
虽有两家长辈的默契,但陈景书却还是小心一些,他每次与黛玉见面相处,必定是要有长辈在场的。
如今他们一个八岁一个五岁,相处时又有父母长辈并一群丫鬟婆子在场,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若是这样都能说闲话,那恐怕反倒是说闲话的人要被骂龌龊了。
时间在陈景书每日的辛苦和王撰越发严格的要求中悄然而过,等王撰开始要求陈景书每日一篇制艺,且需写完全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了。
三月陈府园子里的桃花开了,绚烂如烟霞,十六这日却是陈景书的生日。
因只是小生日便也不大办,只在家里摆几桌席面,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们跟着热闹一下,另外多发了半月的月钱罢了。
他们家人口简单,因此事情办起来也利落。
吴氏倒是和往年一样亲手给陈景书做了件新衣,陈孝宗则洋洋得意的给了陈景书一块怀表。
怀表这东西如今也是稀罕物,陈孝宗的这个乃是金色表壳,面上是镂空的花草纹,中间镶嵌一块红色宝石,轻轻按一下表壳弹开,里头的指针上也嵌着米粒大小的宝石,整块表看起来精细华贵,挂在身上神气的很。
陈孝宗还一定要陈景书戴上试试看,天知道陈景书觉得自己的衣服配怀表是多么的违和感满满。
可惜陈景书再怎么无奈,陈孝宗和吴氏却一个劲的夸好看,没办法,他也只好戴着了。
倒是让陈景书没想到的是,他第二日去林如海那里,林如海也贺了他的生辰,说他又长大一岁,又说没什么礼物相赠,送了他几卷书,却是自己精选抄录成册的制艺文集,勉励他好好读书,陈景书连忙谢过。
只是回去一看,书上的字迹一半端庄雄秀,稳健老道,显然是林如海的,另一半却灵秀清雅。
嗯,这又是谁的呢?
陈景书脸上不禁笑意渐深。
陈孝祖家里没女眷,倒是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陈景书见了贾宝玉很糟心,但贾宝玉见了陈景书却很开心。
“哥哥正读书?”接了菖蒲端上来的茶水,他很自觉的凑到陈景书身边去:“哥哥读的什么书?”
心里想着,这般神仙似的哥哥读的书,他回去也可叫人寻来看看。
陈景书一脸淡定的把书皮朝着他:“扬州翰墨社每年都出的制艺文集,每年选一百篇。”
贾宝玉顿时一副没趣的样子:“这些子文章有什么好看?读来读去不过都是禄蠹罢了。”
陈景书笑道:“我瞧着这文章挺好,怎么就说人家是禄蠹了?”
贾宝玉道:“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些经济仕途文章,哥哥快别看这些,便是个雅人也该看成了俗物。”
陈景书道:“那就先不看,宝二爷瞧着这幅画如何?”
说着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给他看。
贾宝玉道:“哥哥叫我什么宝二爷,只管叫我宝玉就是。”
说完去看陈景书指着的那副画,画的是春日百花争相开放的景象,一眼之下竟然呆住,痴痴迷迷的看了好久才恍惚道:“世上竟还有如此的笔墨……艳而不俗,媚而不妖,这落款是……牧云主人,景哥哥,这牧云主人是谁?”
陈景书道:“牧云居是扬州城外小山上的一处院子,原是我大伯早年游玩避暑的居所,这牧云主人,自然就是他了。”
贾宝玉道:“常听人说你大伯有四雅,书画棋茶,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人。”
陈景书道:“可我大伯却是连中六元,还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经济仕途一日不离,如今不正做着左都御史?”
说完也不需贾宝玉反驳,陈景书一本正经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今不上进,日后可算什么?没有经济仕途,哪里来的锦绣繁华?难不成是躺在祖宗的基业上吃老本?再大的家底也经不起吃三代的,到时候又该如何?”
贾宝玉道:“我原以为哥哥是个懂的,却不想也是这般看重金银俗利?”
听这话,陈景书道:“我自然比不得你的。”
比不得你心宽。
说完又问:“你今日来找我,是为的什么?”
贾宝玉道:“原是来找哥哥一处玩的,我想着,咱们年纪相近多亲近些岂不是好?”
陈景书点头:“很好,不过你今日来的不巧,我这里还有些功课未做完,等会儿先生要来检查,写的不好要打手板的,因此就不能陪着你了,不若我先打发人陪你到园子里逛逛,等我写完了再去找你。”
说着对外面叫道:“松烟!叫松烟进来!”
不多时松烟进来回话,贾宝玉一见松烟竟是个面容普通的少年模样,顿时失了兴趣,心想与这样的人一起还逛什么园子?凭他有什么样的美景也都糟蹋了。
因此道:“哥哥怎么叫个小厮进来,我见方才端茶的那位姐姐就很好,不如让她陪我去吧。”
陈景书心中顿时十分不快。
进了人家上赶着和人家房里的丫鬟亲近算怎么回事?
菖蒲是他房里的人,虽无龌龊,但贾宝玉这般说也太冒犯了一些。
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贾宝玉都能往跟前凑,想靠在一处还牵着手什么的,让菖蒲陪着去那还得了?他是主子,高兴不高兴与贾宝玉都好说话,菖蒲却不行。
想到这里,陈景书道:“她一贯是伴着我读书的,菖蒲磨墨好,旁人磨的我用不惯。”
下面的松烟心中暗道,不能够啊,上回大爷你可还夸我磨墨好呢,怎么又变成菖蒲姐姐啦?
好在贾宝玉不知道这事,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在哥哥这里看会儿书,吃几口茶,等哥哥的功课写完了我们再一处玩去。”
陈景书道:“你若愿意,我自然没有不好的。”
陈景书如今的住所除了科举用的书,就是从卢克思那里弄来的洋人书了,他最近想要学点外语,以方便自己以后阅读洋人书籍,毕竟翻译有时候总会差了那么点儿,比不得自己看,因此很是有不少洋文书。
只是不知这卢克思是哪国人,用的并不是陈景书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
……虽然陈景书上辈子正经学过的也就是大学必考的英语。
啊,说起英语,四六级又是一把血泪啊。
这好不容易考过了,旁人穿越穿太早用不上也就罢了,他穿的这会儿都能见着老外了,咋还用不上啊!
大概唯一的安慰是,他问过卢克思,知道这会儿还是有英语的,不过跟卢克思不是一国而已
行吧,说不定以后能用上呢。
这么想着,陈景书又继续做自己的功课了。
只是不一会儿贾宝玉那里就不耐烦了,他原以为就算陈景书要学什么四书五经,屋子里也该有几本杂书,他只拿那个打发时间就是了,却没想到完全不是那回事儿,陈景书这里半本杂书都不见,这么一来,贾宝玉当然无趣了。
陈景书像是不知道似的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又过了许久才终于停笔,算是结束了。
贾宝玉看着他桌上的书道:“那些哥哥不看了?”
陈景书瞥了眼道:“今日要写的一篇制艺已经写完了,那些是要看的棋谱,暂且不急。”
于是宝玉很开心的在陈景书的带领下逛园子去了,玩到临近傍晚才回去,送他走的时候陈景书笑容满面的。
等贾宝玉一走,陈景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叫人去问大伯回来了没有?”
不一会儿有回话的来说陈孝祖刚回来,陈景书也不闲着,立马过去,见了陈孝祖,他的脸上再次挂起笑容来:“大伯,有件事情求你……”
陈孝祖顿时哟了一声:“能当得你一个求子,看来这回是真的得用上我了?”
陈景书嘿嘿两声,道:“今日荣国府的宝玉来了,我陪了他半日,今日射箭也没练,棋谱也没看,算是白耽误了一天。”
陈孝祖道:“你不愿意,日后他来了你不见就是。”
陈景书道:“我是敢给他甩脸子,就是把他关在大门外头又能如何?还能把咱们家怎么着了?只是如今林妹妹住他们家,我若是真给那位‘宝二爷’好看,他们家女眷奈何不得我,少不得要在林妹妹那里说几句怪话,何况我瞧着宝玉一个小孩子,我与他不过匆匆一面,都道小孩子忘性大,他又是那样的性子,哪里就能过了正月里还惦念着,这就巴巴的跑来了?若非考虑这些,我今日才不理他。”
就算这样,他也晾了宝玉一段时间呢。
陈孝祖道:“你想怎么地?”
陈景书道:“若这只是我与宝玉的事情,那我自己也就办妥了,左右他不喜经济仕途,我多气他几回,再迂腐刻板些,他也就不来了,可这要是荣国府的打算,就还得劳动您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