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h后见)
陈景书表示知道,又说:“其实这回来还有件事情想和父亲商量的。”
陈孝宗示意他说,陈景书道:“父亲还记得前几日来的那几个洋人吧?”
陈孝宗点头:“那几个洋人我安排去做翻译了,怎么了?”
卢克思等人比陈景书早出发几天,也一早到了扬州了,因陈景书早有信来,陈家自然有安排。
陈孝宗倒是有趣,他们家常和洋人有交往,只是有些洋人的大晋话说的真的不咋地,这回得了卢克思三人,陈孝宗居然叫他们去做翻译了。
陈景书一边想着自家爹可真会使唤人一边拿出本书递过去道:“我倒是觉得,比起做翻译,他们更有大用处呢。”
陈孝宗接过一看,却是一册陈景书自己归纳的洋人学问的实际应用问题,从水利到生产,皆有说明:“儿子这些日子倒也看了些洋人们的书,觉得他们有些学问还是有用的,既然如此,不用岂不是可惜,另外……儿子还有一重想法。”
陈孝宗不是迂腐的人,此时翻着书,他见识经验都远超陈景书,有些陈景书没想到的,在他眼里却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在招手,这会让问道:“你若说用这些洋人做事,我看是可以的。”
陈景书道:“父亲眼光高明,这些事情哪里需要我来说,父亲一看就已经清楚了,我倒是要说另一件事情呢。”
陈孝宗看着他,陈景书继续道:“那些洋人是来传教的,我想着,若是不给他们找点其他事情做,他们对我们家的事情恐怕也难上心,何况洋人的东西终究是洋人的,倒不如咱们自己学到手里踏实。”
陈孝宗的眼神动了动:“你想如何?”
陈景书道:“咱们家是不缺钱的,往年扬州若遇上什么灾祸,出钱出粮,出人出力父亲从未含糊过,因而扬州百姓也都感念父亲之恩,只是这都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何况平日里父亲也不做什么了,我想着,既如此,我们不如设一济养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
陈孝宗道:“你的想法恐怕不止于此吧?”
“父亲英明!”毫无新意的夸奖让陈孝宗瞪他一眼,陈景书也不在意,继续道:“我想着,年纪大了的也就罢了,正值壮年的,不如请人教他们点手艺,一则他们自己日后有生活的依靠,二则也不让咱们自己负担太重,另外就是,若有那些孤儿的,年纪小的不如就教他们读点书,不过三百千一类认识几个字罢了,若是学不成的,长到十几岁,也教他们学手艺,若有天分好家身清白的,或是要他们去学洋人的学问,或是……读书科举,不也都好么?”
陈孝宗听着前面的倒还不在意,听到后面却是目光如剑般盯着陈景书:“学洋人的学问也就罢了,科举?”
他的指尖敲了敲桌子,冷笑道:“你的盘算倒是大的很!”
显然,陈孝宗一眼看穿陈景书暗地里的打算。
对于陈景书来说,他既打算在日后做点改变,就知道历来做这些事情是不易的,可惜陈家人丁单薄,他并无可依仗的兄弟,就算大伯陈孝祖门生弟子无数,但那是陈孝祖的人脉,何况那些人的想法是不是沉迷在天朝上国之中,是不是古板迂腐,甚至……是不是和他要做的事情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这都不好说。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培养。
反正他现在年纪也不大,没有等不起的说法,再加上他们自家养出的人,这些孤儿出身的,不仅从一开始就打上了陈家的烙印,就算以后真的出息了,也是出了陈家并无可依靠的对象,既然在官场上依靠了陈家,也就没有其他路子可选了。
陈景书很清楚陈孝祖是将他做继承人看的,钱财还能留给陈珞,但其他的必定都是给他的,陈景书自己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未来就不必愁。
陈景书要那些孤儿学些洋人的学问,就是要他们开阔眼界,从小没有古板的印象,以后帮他做事的可能性就很大。
只是他这小算盘才刚开始打就被陈孝宗一眼看破。
陈景书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他是知道自家向来不爱揽权的,当年皇帝曾想下恩旨特许陈家的爵位再袭几代,却被祖父陈豫拒绝了,陈孝祖虽然官做的大,却从来不结什么党派,如今陈景书要做的事情是和陈家历代的传统逆着来。
陈景书心中本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却未想到陈孝宗只是在沉默一会儿说道:“那些孤儿中若有读书出息的,就给些银两田地,让他们自成家业吧。”
“父亲?”
陈景书有些不解,陈孝宗却道:“他们独立出去了,自然不算你的什么党羽势力,但到底结的善缘还在呢。”
陈景书略一想就明白过来陈孝宗这手远比他的高明。
谁都不愿意寄人篱下低人一等,陈孝宗说若有好的,就许他们独立,这就是给足了面子和尊重,不结半点仇怨,但实际上这些人与陈家的善缘恩情已经结下了,日后自然和陈家亲近,可要说这些人是陈家的势力,嘿,这话可说不通吧?随便几句话就能推的干干净净了。
陈景书说出自己的想法,陈孝宗道:“这只是一重,还有就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好的,也不是你对人好,人就一定记得恩情,要回报你的,叫他们独立出去也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真的想用人,有好的,既有善缘在,再结交总是方便,若有不好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这话,陈景书是不服气也不行了:“一切都听父亲的。”
只是……
陈景书道:“父亲不问我想要做什么么?”
陈孝宗道:“儿孙自有儿孙的命,你想如何哪里由我?总归我和你大伯活着一天,你要是有坏事的苗头,我们总能把你捞回来,若是我们死了,又哪里管得到你?陈家就算败在你手里也是儿孙命道如此,我自问把你教的不坏,既如此也没什么再操心的了。”
当年陈豫对他和陈孝祖两人也是如此,只说日后是躺在祖宗基业上做个纨绔,醉生梦死一辈子还是要做其他,都是他们的事情,陈豫自己只管教他们明白事理,不做坏人,也就足够了。
“当年我和你大伯要做什么你祖父也都不问的。”
只要不干违背律法道义的事情,就不必去管。
陈孝宗自己也笑:“那会儿我还不明白,现在倒是想通了,你说我活着时候管你再多,等我死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还不如活着的时候任由儿孙去闹,做得好也就罢了,若是犯错,有长辈在,就算有损失,家里也不会伤筋动骨,等吃了亏也就成长了,就算以后自己死了也安心,总比那把儿孙捏在手里一辈子,临到死了都不敢闭眼的好。
陈景书却不由呆住。
总觉得他们这一家子画风清奇是祖传的吧?
不过有了陈孝宗的支持,陈景书做事自然更有底气了。
如此下午就去找了卢克思几人一通忽悠,什么先给百姓做善事取得信任才好传教呀,什么教几个学生让大晋百姓了解他们,就不会排斥他们之类,总之最后是把这三个洋人安排进济养院了。
只是没两天,陈景书就接到林如海的邀请,请他去林府。
陈景书顿时有些好奇,不过还是拣了自己最近作的几篇制艺并一些礼物上门去了。
林如海倒还是那副儒雅清逸的样子,与陈景书说了几句话,陈景书见他眉间似有忧愁,不由问了出来。
林如海叹了口气:“玉儿给我写信,为怕我担心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自己的女儿我如何不了解?我见她言语笔迹中都有几分郁色,景哥儿,你对我说实话,玉儿在她外祖家过的到底好不好?”
这……
陈景书想起黛玉也说过不想要林如海担心的话,一时迟疑起来,这既是林如海与贾府这姻亲之间的私事,陈景书一个外人当然不能随便说话,只是黛玉那里虽然说不上坏,却也实在说不上很好啊。
她一个小姑娘,刚失去母亲就又与父亲分离,偏偏外祖家对她远不如说的用心,陈景书也心疼呀。
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陈景书道:“哪里就这么说了,我倒是觉得你去参加也好。”
何昕眼睛一亮:“你觉得我能中?”
对陈景书的学问他是很佩服的,两人一处玩,何昕早对陈景书拜服了,尤其在读书科举的事情上,陈景书说话比他老子都好使。
陈景书无奈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家向来是论军功的,这么多年未有一个人踏足科举考场,因此真要说起什么,恐怕难有人能给你传授什么经验,明年的童试去参加一回,也不拘就一定要中了,我们如今不过十一岁,自古以来十一岁的秀才又有几个?不过是去长长见识罢了。”
何昕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回去就跟我爹这么说!”
陈景书笑笑:“话虽如此,我倒是盼望你能中呢。”
“嘿,”何昕笑道:“借你吉言。”
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中,但既然决心要去考一考,自然还是有点盼头的。
又被何昕嘱咐了几句,陈府的管家来说东西都已经搬上船了,这会儿就可以走。
陈景书便与何昕告辞。
别了何昕,陈景书回到船舱里,菖蒲已经在收拾归置东西了,接下来的月余时间他们都要在船上过,见陈景书进来,连忙给他倒了茶:“大爷上回来京城时在船上还有些不好,今日觉得如何?”
陈景书笑道:“我这回倒是精神的很。”
也不知是上回路上习惯了,还是这些日子的锻炼带来的效果,陈景书这回坐船倒是真的不晕。
王撰如上回一般,给陈景书说路上就不必读书了,只叫陈景书每日自己温书,不过这回他没给陈景书讲什么作诗,想来是彻底放弃了。
陈景书也不在意,对菖蒲道:“前两日刘福家的带回来的那封信呢?”
临行前几日,陈景书又打发刘福家的去黛玉那里,只说是按照黛玉的吩咐采买了一些京城土仪给陈景书顺路带回去给林如海,因此特意拿了单子给黛玉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有哪里不妥的,回去的时候就带了个匣子,除了黛玉一定要给刘福家的采买的钱,另外就是给陈景书的了。
刘福家的倒是一连夸黛玉好,模样俊俏身段风流,性子也宽和,刘福家的去了两回得的赏钱加起来就有十几两。
陈景书听着倒是好笑:“我这个妹妹竟还是个小富婆呢。”
掰着指头算自己一月有四两银子的月钱,一年也不过四十八两,黛玉这随手赏刘福家的就赏了十几两。
陈景书自家不兴打赏下人,他们家待下人算是宽厚的,月钱也比旁人家的多,但规矩也大,该做的事情,平日里也少有做点事情就打赏的,按照吴氏的说法,若是给主子跑个腿还要赏钱,养这些下人干什么?他们每月的月钱难道是白拿的么?
不过逢年过节或遇上什么喜事,吴氏打赏也是不吝啬的。
倒是因此陈家下人皆以老实本分为要求,没有偷奸耍滑的。
陈景书想着林家似乎也没有这般打赏的惯例,想来是从贾府那里学来的了,这倒不能说黛玉胡乱花钱了。
贾家是何等样子,陈景书这些日子也算看透了。
等菖蒲把书信拿出来,陈景书展开看了,见黛玉用的竟还是他送的梅花纸,不由一笑,再看纸上字迹,瞧着这字写得竟是比当初在扬州时更好了几分。
黛玉平日相处虽有些小性,以前也常拿陈景书取笑,不过写信倒是没有这样的话,她只是嘱咐陈景书路上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一类的话,接着就是祝福他明年童试一切顺利之类,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话了。
陈景书这回一路上倒是安稳,不过王撰虽然路上不要求他做功课,陈景书却是一两日就要自拟题目写制艺,写好了就递给王撰看,王撰倒也认真批改,哪里好哪里不好,也都细细的给陈景书讲了。
陈景书觉得自家大伯的眼光真是没的说,王撰当官真的不咋地,但教学生却是认真,对他也耐心,要求是严格了些,这却不是坏事,何况王撰对他的要求也没到严格的不合理的程度。
等一路回到扬州,站到了自家大门前,陈景书心里倒是有几分感慨的:“出门方知在家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