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当然,名义上是扬州老家来了些土产,有些是林如海顺路托带过来给黛玉的,这便给黛玉送去。

陈景书的制艺文章当然是顺便夹带的。

虽说是夹带,陈景书也没啥心虚。

制艺这东西嘛,写的是‘代圣立言’,就算被人发现,难不成制艺文章还能牵扯出什么龌龊意思来?

陈景书的制艺完美符合科举标准,莫说是寻常交流,就是送到科举考官那里,也说不出什么‘出格’的东西。

嗯,陈景书就是想告诉黛玉自己最近挺努力的。

何况黛玉写制艺是不行,但看制艺的眼光还是有的,且她偶有独特犀利的言辞,也给陈景书不少启发。

待到了荣国府,陈景书先使人去通报,因送的是陈孝祖府上的帖子,自然没人敢怠慢,陈景书不过在门房略坐了会儿的功夫,就听外头道:“琏二爷来了。”

冬日门房的屋里烧的很暖,陈景书抬头就见一个青年俊美的男子打了门帘进来,见了陈景书立刻笑道:“这是陈御史家的小公子?你来也提前打发人说一声,瞧这天寒地冻的,让你在这里岂不是怠慢了。”

陈景书站起身笑道:“哪里就怠慢了。”

又与贾琏互相一拜算是全了礼数。

贾琏道:“我虚长你几岁,就叫你景兄弟可好?景兄弟此来,是有什么事儿?”

天知道他原本正在房里与平儿调笑,外头却突然来报说接了左都御史家的帖子,还说陈家大爷也来了,贾琏顾不上什么事儿,只听得左都御史几个字就让他从床上跳起来了。

谁不知道如今的左都御史陈孝祖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后来先帝立了太子,陈孝祖便入东宫给太子讲课去了。

一同去的虽有好几位年高望重学问精深的老先生,却一个都不招太子的喜欢,反倒是陈孝祖年轻俊秀,太子自然喜欢和年纪差不多的人在一处,陈孝祖很快得到了太子的看重,职位也从教书的,逐渐成为东宫第一人,后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陈孝祖更是受皇帝重用,一路给他做到了从一品的左都御史。

本朝一般官员奋斗一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从一品了,因唯一的一个正一品官职为丞相,这是个虚职,一般常年空缺,只有几个开国老臣封过。

这么一个既年轻又受皇帝重用的人,京城里谁不想和他搭上关系?可惜陈孝祖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眼,就连荣国府搭了好几次,也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如今却接到陈孝祖府上主动派来的人,贾琏的第一反应只觉得要不是门房编了瞎话来骗他,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结果么,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陈景书虽年幼,可谁都知道他是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子,陈孝祖待他不是亲子胜似亲子,时常亲自教导。

陈景书来了,就相当于半个陈孝祖来了啊!

贾琏心中有些紧张。

陈景书却像是没察觉到似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如海林大人从扬州送了些土产来给林姑娘,因数量不多,便同我家里来的东西一并送到伯父府上了,伯父说,林姑娘小小年纪丧母也是可怜,林大人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很该体谅,林姑娘来了京城也有些日子,他却未曾打发人来探望,已经是失礼,因此叫我来,一则是送上林大人给林姑娘送的一些扬州土产并家书一封,二来是问问林姑娘近况,若有什么事情也尽管开口说,三来也是我们之前失礼,该赔罪的。”

贾琏听着这话心中却是波涛翻涌,心说这林姑父竟如此不一般?

陈孝祖这些年除了皇帝,可没见他对旁人这么客气过啊,这么想来,林妹妹如今住在他们家,说不得能因这事和陈孝祖交好呢?

这么想着,口中道:“陈御史公务繁忙,偶有疏忽也是正常,哪里是什么大事了,景兄弟只管放心,林姑娘如今就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疼爱她,倒是更胜过家里嫡亲的孙女呢。”

说罢又道:“我这就打发人去给老太太报信,景兄弟先去我那里坐一坐,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

陈景书看了眼外头小厮仆妇们抬着的东西道:“不知这些怎么安排?”

贾琏往后头小厮那里瞪了一眼喝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接了东西叫人先送去林妹妹那里。”

后头几个小厮应了一声,又招呼来几人麻利的把东西接走了。

陈景书这才对陈府的下人道:“我去琏二爷那里坐坐,你们先回去吧。”

因陈景书不过九岁,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到要小心避讳的时候,再加上心里估摸着老太太那里等会儿恐怕要打发人来请,又想表现一点亲密,贾琏便带着陈景书往后头自己院子里去了。

果然,陈景书不过略喝了杯茶,与贾琏闲聊几句,外头就有个丫鬟来传话道:“老太太请陈大爷过去相见。”

陈景书道:“我是外男,有琏二爷作陪才在这里略坐一会儿,又岂敢再去老太太那里呢。”

贾琏笑道:“行了,景兄弟,你才多大,就整日讲究这些,老太太既请你去必定是无碍的,你就放心去吧。”

陈景书这才跟着丫鬟去了。

只这一路上府中繁华富贵自不必说,可谓陈景书这些年看过的宅院之冠了。

当然了,陈景书心里还是喜欢自家。

就冲着玻璃窗,他也喜欢呀。

及至贾母处,先有丫鬟通报一声,就听里头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快请他进来。”

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陈景书跟着领路的丫鬟进去,只是往里头一看,却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低下头去。

亲娘哎,之前贾母叫他来,他还以为是单独见,至多也就加一个养在贾母身边的贾宝玉,哪知道如今除了当中坐着的贾母,还有伴在她身边的黛玉,另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男孩子应该就是宝玉,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女孩,应该都是贾家的姑娘。

(24h后见)陈孝宗今日原本是要出门的,听说陈景书来,又停了动作,待陈景书进来请过安,陈孝宗问道:“去过你母亲那里了?”

陈景书道:“已经去过了。”

陈孝宗点点头:“王先生那里说你一路辛苦,许你休息两日再开始上课。”

陈景书表示知道,又说:“其实这回来还有件事情想和父亲商量的。”

陈孝宗示意他说,陈景书道:“父亲还记得前几日来的那几个洋人吧?”

陈孝宗点头:“那几个洋人我安排去做翻译了,怎么了?”

卢克思等人比陈景书早出发几天,也一早到了扬州了,因陈景书早有信来,陈家自然有安排。

陈孝宗倒是有趣,他们家常和洋人有交往,只是有些洋人的大晋话说的真的不咋地,这回得了卢克思三人,陈孝宗居然叫他们去做翻译了。

陈景书一边想着自家爹可真会使唤人一边拿出本书递过去道:“我倒是觉得,比起做翻译,他们更有大用处呢。”

陈孝宗接过一看,却是一册陈景书自己归纳的洋人学问的实际应用问题,从水利到生产,皆有说明:“儿子这些日子倒也看了些洋人们的书,觉得他们有些学问还是有用的,既然如此,不用岂不是可惜,另外……儿子还有一重想法。”

陈孝宗不是迂腐的人,此时翻着书,他见识经验都远超陈景书,有些陈景书没想到的,在他眼里却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在招手,这会让问道:“你若说用这些洋人做事,我看是可以的。”

陈景书道:“父亲眼光高明,这些事情哪里需要我来说,父亲一看就已经清楚了,我倒是要说另一件事情呢。”

陈孝宗看着他,陈景书继续道:“那些洋人是来传教的,我想着,若是不给他们找点其他事情做,他们对我们家的事情恐怕也难上心,何况洋人的东西终究是洋人的,倒不如咱们自己学到手里踏实。”

陈孝宗的眼神动了动:“你想如何?”

陈景书道:“咱们家是不缺钱的,往年扬州若遇上什么灾祸,出钱出粮,出人出力父亲从未含糊过,因而扬州百姓也都感念父亲之恩,只是这都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何况平日里父亲也不做什么了,我想着,既如此,我们不如设一济养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

陈孝宗道:“你的想法恐怕不止于此吧?”

“父亲英明!”毫无新意的夸奖让陈孝宗瞪他一眼,陈景书也不在意,继续道:“我想着,年纪大了的也就罢了,正值壮年的,不如请人教他们点手艺,一则他们自己日后有生活的依靠,二则也不让咱们自己负担太重,另外就是,若有那些孤儿的,年纪小的不如就教他们读点书,不过三百千一类认识几个字罢了,若是学不成的,长到十几岁,也教他们学手艺,若有天分好家身清白的,或是要他们去学洋人的学问,或是……读书科举,不也都好么?”

陈孝宗听着前面的倒还不在意,听到后面却是目光如剑般盯着陈景书:“学洋人的学问也就罢了,科举?”

他的指尖敲了敲桌子,冷笑道:“你的盘算倒是大的很!”

显然,陈孝宗一眼看穿陈景书暗地里的打算。

对于陈景书来说,他既打算在日后做点改变,就知道历来做这些事情是不易的,可惜陈家人丁单薄,他并无可依仗的兄弟,就算大伯陈孝祖门生弟子无数,但那是陈孝祖的人脉,何况那些人的想法是不是沉迷在天朝上国之中,是不是古板迂腐,甚至……是不是和他要做的事情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这都不好说。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培养。

反正他现在年纪也不大,没有等不起的说法,再加上他们自家养出的人,这些孤儿出身的,不仅从一开始就打上了陈家的烙印,就算以后真的出息了,也是出了陈家并无可依靠的对象,既然在官场上依靠了陈家,也就没有其他路子可选了。

陈景书很清楚陈孝祖是将他做继承人看的,钱财还能留给陈珞,但其他的必定都是给他的,陈景书自己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未来就不必愁。

陈景书要那些孤儿学些洋人的学问,就是要他们开阔眼界,从小没有古板的印象,以后帮他做事的可能性就很大。

只是他这小算盘才刚开始打就被陈孝宗一眼看破。

陈景书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他是知道自家向来不爱揽权的,当年皇帝曾想下恩旨特许陈家的爵位再袭几代,却被祖父陈豫拒绝了,陈孝祖虽然官做的大,却从来不结什么党派,如今陈景书要做的事情是和陈家历代的传统逆着来。

陈景书心中本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却未想到陈孝宗只是在沉默一会儿说道:“那些孤儿中若有读书出息的,就给些银两田地,让他们自成家业吧。”

“父亲?”

陈景书有些不解,陈孝宗却道:“他们独立出去了,自然不算你的什么党羽势力,但到底结的善缘还在呢。”

陈景书略一想就明白过来陈孝宗这手远比他的高明。

谁都不愿意寄人篱下低人一等,陈孝宗说若有好的,就许他们独立,这就是给足了面子和尊重,不结半点仇怨,但实际上这些人与陈家的善缘恩情已经结下了,日后自然和陈家亲近,可要说这些人是陈家的势力,嘿,这话可说不通吧?随便几句话就能推的干干净净了。

陈景书说出自己的想法,陈孝宗道:“这只是一重,还有就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好的,也不是你对人好,人就一定记得恩情,要回报你的,叫他们独立出去也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真的想用人,有好的,既有善缘在,再结交总是方便,若有不好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这话,陈景书是不服气也不行了:“一切都听父亲的。”

只是……

陈景书道:“父亲不问我想要做什么么?”

陈孝宗道:“儿孙自有儿孙的命,你想如何哪里由我?总归我和你大伯活着一天,你要是有坏事的苗头,我们总能把你捞回来,若是我们死了,又哪里管得到你?陈家就算败在你手里也是儿孙命道如此,我自问把你教的不坏,既如此也没什么再操心的了。”

当年陈豫对他和陈孝祖两人也是如此,只说日后是躺在祖宗基业上做个纨绔,醉生梦死一辈子还是要做其他,都是他们的事情,陈豫自己只管教他们明白事理,不做坏人,也就足够了。

“当年我和你大伯要做什么你祖父也都不问的。”

只要不干违背律法道义的事情,就不必去管。

陈孝宗自己也笑:“那会儿我还不明白,现在倒是想通了,你说我活着时候管你再多,等我死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