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若是真的规矩大,外头还能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干着御史这活儿,陈孝祖别的不好说,可但凡京城里谁家有了点可指摘的事情,总有人能把折子递到他面前来。
些许小事劳烦不得皇帝,但在陈孝祖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还是可以的。
不过……
陈孝祖道:“我却不知你还是个君子?”
陈景书茫然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君子?”
陈孝祖道:“你今日做的难道还不算君子?”
听到这话,陈景书想了想:“您说的这个君子……恐怕不是在夸我?”
陈孝祖笑道:“只觉得你平日不是个规矩严苛死板的人,怎么遇上这事就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倒是想起扬州家里来的信中提到陈景书和黛玉的事儿,陈孝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除非女孩子家风品性都不好,否则陈孝祖不觉得有哪家的姑娘是他不敢要的,至于说妻族带来的问题,在陈孝祖眼中这都不算事儿。
解决这点子事情的本事都没有,他当年凭什么不到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让皇帝提拔他做左都御史?
林如海他是信得过的,当年若非看中林如海的品性,再加上与林如海气味相投,说是师生更似知交好友,以陈孝祖的性子可不会提拔什么人。
如今既然有意说林如海的女儿,陈孝祖倒也觉得不差,这也是他任由陈景书打着他的名号在贾府给黛玉撑腰的原因。
倒不指望两个孩子如今就有什么,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只当朋友兄妹处着也行,日后若真有心,事情也就成了,若无意,他们做长辈的也不至于强求。
只是他方才听说陈景书给黛玉送的竟然是什么精选的制艺文章……这个……
有这么办事的吗!
如今听陈景书的话,陈孝祖更觉得不对劲了。
陈景书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解释道:“我虽不是迂腐刻板的人,但世人如此,又有什么办法?我若只图自己一时痛快,与她随意了些,日后真有什么话传出来,她又该怎么办?我是男子,有什么话不过笑谈罢了,可于她来说却关乎一生,这哪里能胡闹?我既然担不起责任,也不能在出事后有本事护住她,那就万不可做混账的事情,否则不是比混账还不如?”
陈景书的观念很简单,在他护得住的范围内,他想怎么做都行,就算影响了别人,他也有能力解决,在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他就必定得照着规矩来,宁可死板迂腐些,总不至于让自己做了混蛋。
尤其是和女孩子相处就更是如此。
既然他不能承担起自由随性的相处可能带来的后果,那么他就绝不给黛玉添麻烦,当今世道对女子已然十分严苛,几乎处处是压迫,在自己有能力改换世道,扛起风雨之前,陈景书觉得对这些女子最好的尊重和爱护就是守好规矩,别给她们添麻烦。
别的说什么都是虚的!
陈孝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会儿我是真觉得你算个君子了。”
君子不在于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而在于他们为什么做又为什么不做。
过了不久就是新年,这一天陈景书倒是很意外的收到了卢克思等几个洋人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一本新翻译的天文书籍。
陈景书自然也有回礼。
他回的是一套四书。
和市面上常见的四书不同,这套四书为陈景书自己手写抄录,除了原本的四书原文和一些朝廷官方认可的注释之外,他还加了白话文的讲解。
说真的,对于这几个洋人来说,用文言文注释文言文,这有注释和没注释也没区别啊!
对于陈景书来说,重新抄四书也算温故了,而在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给几个洋人讲解四书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不少自己以前以为懂了,实际上却还有些模糊的地方,如此一套四书写完,他自己对四书的理解更加深了不少,隐约有种融会贯通的感觉。
以前学四书都是先生讲一段他学一段,如今却自己将其作为整体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这感觉自然不同。
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王撰的帮助。
陈景书这回是真的又学到了不少东西,这就让他很高兴。
可惜几个洋人不高兴。
至少除了卢克思之外的洋人,卢明礼和卢守安是不高兴的。
卢明礼道:“我们是来传教的,好几年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成,这就算了,可现在我们却还要去学这些?我不能理解你要做什么。”
卢守安也说道:“陈公子比其他大晋人更开明,而且他也喜欢我们的文化,我们应该让他也沐浴神恩,有了他的帮助,我们在大晋传教会方便许多。”
卢克思道:“你们觉得,这会儿去找他说,他会帮我们传教?”
见卢明礼和卢守安都茫然的看过来,卢克思冷笑道:“他对我们的信仰没有任何兴趣,他有兴趣的仅仅是我们的知识而已,看看他向我们要的书把,没有任何神学和文学的内容,他要的都是天文地理水利之类的书籍,我承认,陈公子或许真的是被神所眷顾的人,瞧瞧他的学习速度,我们需要很多年才能理解学会的内容,他几乎看过一遍就能完全理解,甚至比书上的更加通透,这样的人不能以常理应对。”
卢明礼道:“就算是这样,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总该试试。”
(24h后见)陈景书道:“哪里就这么说了,我倒是觉得你去参加也好。”
何昕眼睛一亮:“你觉得我能中?”
对陈景书的学问他是很佩服的,两人一处玩,何昕早对陈景书拜服了,尤其在读书科举的事情上,陈景书说话比他老子都好使。
陈景书无奈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家向来是论军功的,这么多年未有一个人踏足科举考场,因此真要说起什么,恐怕难有人能给你传授什么经验,明年的童试去参加一回,也不拘就一定要中了,我们如今不过十一岁,自古以来十一岁的秀才又有几个?不过是去长长见识罢了。”
何昕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回去就跟我爹这么说!”
陈景书笑笑:“话虽如此,我倒是盼望你能中呢。”
“嘿,”何昕笑道:“借你吉言。”
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能中,但既然决心要去考一考,自然还是有点盼头的。
又被何昕嘱咐了几句,陈府的管家来说东西都已经搬上船了,这会儿就可以走。
陈景书便与何昕告辞。
别了何昕,陈景书回到船舱里,菖蒲已经在收拾归置东西了,接下来的月余时间他们都要在船上过,见陈景书进来,连忙给他倒了茶:“大爷上回来京城时在船上还有些不好,今日觉得如何?”
陈景书笑道:“我这回倒是精神的很。”
也不知是上回路上习惯了,还是这些日子的锻炼带来的效果,陈景书这回坐船倒是真的不晕。
王撰如上回一般,给陈景书说路上就不必读书了,只叫陈景书每日自己温书,不过这回他没给陈景书讲什么作诗,想来是彻底放弃了。
陈景书也不在意,对菖蒲道:“前两日刘福家的带回来的那封信呢?”
临行前几日,陈景书又打发刘福家的去黛玉那里,只说是按照黛玉的吩咐采买了一些京城土仪给陈景书顺路带回去给林如海,因此特意拿了单子给黛玉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有哪里不妥的,回去的时候就带了个匣子,除了黛玉一定要给刘福家的采买的钱,另外就是给陈景书的了。
刘福家的倒是一连夸黛玉好,模样俊俏身段风流,性子也宽和,刘福家的去了两回得的赏钱加起来就有十几两。
陈景书听着倒是好笑:“我这个妹妹竟还是个小富婆呢。”
掰着指头算自己一月有四两银子的月钱,一年也不过四十八两,黛玉这随手赏刘福家的就赏了十几两。
陈景书自家不兴打赏下人,他们家待下人算是宽厚的,月钱也比旁人家的多,但规矩也大,该做的事情,平日里也少有做点事情就打赏的,按照吴氏的说法,若是给主子跑个腿还要赏钱,养这些下人干什么?他们每月的月钱难道是白拿的么?
不过逢年过节或遇上什么喜事,吴氏打赏也是不吝啬的。
倒是因此陈家下人皆以老实本分为要求,没有偷奸耍滑的。
陈景书想着林家似乎也没有这般打赏的惯例,想来是从贾府那里学来的了,这倒不能说黛玉胡乱花钱了。
贾家是何等样子,陈景书这些日子也算看透了。
等菖蒲把书信拿出来,陈景书展开看了,见黛玉用的竟还是他送的梅花纸,不由一笑,再看纸上字迹,瞧着这字写得竟是比当初在扬州时更好了几分。
黛玉平日相处虽有些小性,以前也常拿陈景书取笑,不过写信倒是没有这样的话,她只是嘱咐陈景书路上注意安全保重身体一类的话,接着就是祝福他明年童试一切顺利之类,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话了。
陈景书这回一路上倒是安稳,不过王撰虽然路上不要求他做功课,陈景书却是一两日就要自拟题目写制艺,写好了就递给王撰看,王撰倒也认真批改,哪里好哪里不好,也都细细的给陈景书讲了。
陈景书觉得自家大伯的眼光真是没的说,王撰当官真的不咋地,但教学生却是认真,对他也耐心,要求是严格了些,这却不是坏事,何况王撰对他的要求也没到严格的不合理的程度。
等一路回到扬州,站到了自家大门前,陈景书心里倒是有几分感慨的:“出门方知在家好呢。”
陈孝祖待他极好,几乎视若亲子,他却还是更加想念家里,黛玉孤身在贾府又该如何呢?
一旁王撰笑道:“这事一辈子都变不了了。”
陈景书道:“先生不如也将家人接来扬州团聚,岂不是好?”
王撰道:“先操心你自己!”
陈景书一笑,也不多说,他知道王撰是想要专心教导自己,至少得等他有点出息了,才好把妻儿接来扬州。
王撰就是这般性子,要让他没把陈景书教出个名堂,反而把一家子人接来扬州在陈府吃喝,哪怕陈府不在意这么点子,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待拜见了陈孝宗和吴氏,自然又是一番话说。
吴氏瞧着陈景书,一边抹泪一边笑:“好好,长大了,高了,也壮实了。”
陈景书也忍不住眼睛湿润:“母亲,我回来了。”
先时还不觉得,如今一听吴氏的声音,他却觉得鼻子一酸,这些日子的思家之情全都涌出来了。
陈孝宗在旁边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既然长大了,也该有点长大的样子了。”
陈景书接过黄栀递过来的帕子擦擦脸,随即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