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有一怔,问:“我有啥工作没做完?沛芹都教出来了,你不会还想要我亲自跑到镇上跟领导说吧?!”
“那当然不会,跑腿的事儿哪能让您去做呀!”萧晋笑笑,随手帮他掖着被角说,“不过,沛芹现在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今后只会越来越大,肯定没精力再去管村子里的事情。再说,她出了月子还要去京城,估计一年半载的都回不来,这村子也不能没人管不是?
还有,您不知道,今天我刚刚得到消息,省里给咱们派来了一个大学生,说是来当村长助理、帮着管理和带领村民脱贫的。这位大学生的来头可不小,人家亲叔叔可是咱们江州的巡抚大人,如此级别,也只有德高望重的您才能接待啊!”
虽然梁庆有的文化水平仅仅只是认字脱盲的程度,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脑子,闻言皱眉思索了没几分钟,浑浊的小眼睛里就开始往外冒精光。
“这是来摘果子的?”
“您英明!”竖着大拇指小小拍了句马屁,萧晋说,“当朝这几年最重要的决策之一就是让贫困地区的老百姓脱贫致富,对于下面的老爷们而言,在他们的英明领导下,任何一个村子脱掉贫困的帽子都是一大政绩。
咱们村现在人均年收入已经过了万,自己悄没声的就脱贫怎么行?不但显得老爷们无能,还让他们捞不到一点好处,会开心才怪!所以啊,派个人过来待上两年,就算屁事儿都不干,两年后人家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朝廷说:看,我把一个穷的快没饭吃的地方变成了世外桃源!”
“放他奶奶的罗圈屁!”梁庆有重重一掌拍在了床帮上。
在主流宣传的价值观中,梁庆有这种封建老头儿是妥妥要被钉在批判的耻辱柱上的,专权、冥顽、重男轻女、食古不化,可如果你接近他了解他,就会真正地发现,他对于道理与公平的追求达到了怎样变态和苛刻的程度。只要你站在理的那一边,在他面前就可以百无禁忌。
打个比方说,如果让他去当法官审案子,判错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知识储备不够,绝不会是因为心眼儿坏或者自己的私利。单单从这一点来讲,就比山外绝大部分的人更加可敬。
原本萧晋还担心给小月改姓会让老头儿不满,特意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没想到梁庆有只是确定了孩子能不能进萧氏族谱就答应了,一时间心里又是钦佩又是难过——这样的一个好人竟然不能长寿,是该怪老天无眼?还是自己无能?
感受到他低落下来的情绪,梁庆有摆摆手让儿子儿媳出去,然后开口道:“萧老师,老头想抽根烟,行不?”
萧晋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掏出自己烟盒,抽出一支并帮他点上。老头儿吸了一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声音很大,动静也很大,到最后刻眼珠子都红了,脸上却充满了极其爽快的笑意。
“孩子,别难过,你不在的那几个月里,丁先生和梁老太婆没少来陪我说话。我知道,她们都是在宽我的心,可她们不知道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真的,一点都没有。”到底是抽了一辈子劣质烟叶的老烟枪,咳嗽之后,老头儿立刻就适应了香烟的味道,滋遛滋遛抽了起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以前都跟你说了不少,今天就不废话了,反正你脑子那么活泛,肯定都明白。老头子为梁氏一族操劳了一辈子,好事儿干过,混蛋事儿也不少,到了这个时候,亏不亏心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阴间的判官自有决断,我也懒得去操那闲心,安安静静的等牛头马面带着链子枷锁来就好。
所以啊!别怪老头子半道儿就撂挑子,我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这要求不过分吧?!好歹也在这山里作威作福了一辈子,这点面子你们总得给我。”
萧晋强忍住鼻腔和眼眶的酸涩,挤出一个笑容道:“瞧您说的,在囚龙村这一亩三分地上,您就是公认的定海神针,谁敢不给您面子?我们一人一口唾沫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