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对人性的剖析十分干练,台词没有废话,对剧情推动和人物性格都有很大作用,对社会各阶级的描述也让观众十分轻易就能理解主创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将庞大的故事梳理得非常有序。
在导演手法上,冯晓刚较以往电影也有了稍许进步,这种进步依旧来自于黑色幽默,这让人想起当年姜纹那部思想性和艺术性并重的《鬼子来了》。
区别仅在于《一九四二》并未着墨于日军的凶残,观众看到的信息里,国府的不作为与腐败,远比日军的两次轰炸更让人愤怒。
大概是为了避免走《鬼子来了》的命运,片中刻意按排了一场日军军官杀死长工栓柱的戏,这场戏既不荒诞,也不现实,是全片最大的一处走音。
片中两条线索处理得也非常精彩,一条是老地主的逃荒线索,另一条是老蒋的日常琐事线索。
片中两人阶级差异巨大,命运却不断有着交集,地主一步步从躲灾成了逃荒的一员,老蒋也从民心所向,渐渐成了丧家之犬。
两条并行线索的对比,暗示出人民与政权的命运关联,老蒋为了抗日牺牲人民,最终也被人民所遗弃。
前世,《一九四二》上映之后,有的观众对片中黑色幽默元素比较排斥,其实大可不必,黑色幽默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方式,刻意体现主创讽刺意图,而《一九四二》的核心内容恰恰正是讽刺。
片中妇女起初对文化,性,以及阶级的观念,随着饥荒的蔓延渐渐改变,本来体面的人渐渐没了尊严,乱了伦常。
日军侵袭后,中国士兵抢夺老百姓物资的桥段,更是民族性和人性的真实写照,几次得粮失粮让人啼笑皆非。
可惜的是,片中没有用视觉呈现父子相食的惨状,仅以狗吃人来替代,削弱了现实的惨烈,这是艺术上最大的损失。
另外,对信仰的调侃在冯晓刚电影里曾被多次使用,篇幅较大的是《非诚勿扰》里的教堂戏,鞭挞了大部分中国人对信仰的功利心。
《一九四二》里的中国神父信仰并不坚定,逐渐开始怀疑上帝,教堂似乎也只是一个精神与肉体的避难所,因为上帝让人自救。
片中中国神父与西洋神父的对话意味深长,这要么是个被上帝抛弃的土地,要么上帝本身并不存在。
信仰可以带给人力量,但是没有食物,人的灵魂终将失去依附,有趣的是,战争大片《拯救大兵瑞恩》里并没有神父出现,画面里只有被炸毁的教堂,中西电影人信仰不同,对上帝的看法却很一致。
本片演员表演堪称经典,片中演员多是和冯晓刚有过多年合作的演技派,每个主演都是诠释内心戏的高手。
随着历史密档的揭开,公众逐渐对一个爱国的老蒋有了更加全面立体的了解,这也让陈道名对老蒋的诠释更加真实可信,他演出了老蒋霸气之外的无奈与苍凉。
挑大梁的张国利心理活动异常丰富,是全片最大的看点,与他演对手戏的张墨风格鲁莽血性,也成了全片最大的亮点。
徐凡的表演不再像打了鸡血,比从前有所进步,大概影片容量有限,冯元征角色的小农性格不够突出,但也不乏喜感。
李雪剑老师的一筹莫展,张寒予的稀里糊涂,范厨师的苟且偷生,王子纹的清丽叛逆等等,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片中布罗迪和蒂姆?罗宾斯两位国际巨星的出演同样光彩照人,尽管戏份很少,却足以让影片蓬荜生辉。
《一九四二》的服装道具,布景等技术部门的配合也确实对得住两亿的投资,河南灾民的场景与重庆老蒋的奢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真实的影像为影片带来更多震撼,日军飞机轰炸难民的两个桥段,尽管镜头看起来有些重复,cg效果却还算得上逼真。
总体上来说,《一九四二》是“冯氏悲剧”里第一部不再昧着良心说话的电影,对这样一场外国人都不知道,中国习以为常的饥荒,影片也达到了抛砖引玉对比新中国某段历史的目的,冯晓刚在保证了影片商业性、娱乐性、可看性的同时,还是比较客观的还原了历史。
只是,此时此刻,当冯晓刚将这个故事抛出来给宋铮的时候,宋铮却有些措手不及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前世,当《一九四二》上映之后,人们才知道,这个故事在冯晓刚的心里居然憋了那么长时间。
从九十年代开始酝酿,一直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舍得拿出来,喜欢的人,认为这部电影是什么“民族史诗,力透纸背”,不喜欢的人,则认为冯晓刚是在自废武功。
在宋铮心中,冯晓刚一直是一位非常特别的导演,他不同于张仪谋和陈恺歌高高地站在艺术的肩膀上,被圈内外的人称之为大师,他是一个很地道的导演、为广大劳苦大众带来欢乐的导演。
在《甲方乙方》中,他告诉人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打死我也不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而没有房子的婚姻则更不幸福”。
在《不见不散》里,他告诉人们“你以为跳脱衣舞,光不要脸就行了?那还得会劈叉,一条腿一踢一人多高,就你这柴禾妞的身子骨”、“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看见,你望着我,你就像玻璃杯里的冰块一样透明”。
到了《大腕》,他更是给人们奉献了“一定得选最好的黄金地段,雇法国设计师,建就得建最高档次的公寓,电梯直接入户,户型最小也得四百平米。什么宽带呀,光缆呀,卫星呀能给他接的全给他接上。楼上边有花园,楼里边有游泳池楼子里站一个英国管家,戴假发,特绅士的那种。业主一进门儿,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跟人家说:ayihelpyou,sir?一口地道的英国伦敦腔儿,倍儿有面子。社区里再建一所贵族学校,教材用哈佛的,一年光学费就得几万美金。再建一所美国诊所儿,二十四小时候诊。就是一个字儿——贵!看感冒就得花个万八千的。周围的邻居不是开宝马就是开奔驰,你要是开一日本车呀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你说这样的公寓,一平米你得卖多少钱?我觉得怎么着也得两千美金吧。两千美金?那是成本!四千美金起!你别嫌贵,还不打折。你得研究业主的购物心理。愿意掏两千美金买房的业主,根本不在乎再多掏两千。什么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吗?成功人士就是,买什么东西都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所以,我们做房地产的口号儿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到了《手机》中他又警告人们“那不是手机,那是手雷”。
《天下无贼》他则告诉人们“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好像每一部冯氏喜剧都会带来众多的流行语,在社会上造成深远的影响。
可还没过多久,他就给人们带来的是“贵为皇后,母仪天下,睡觉还蹬被子”的伪莎士比亚《夜宴》。
于是,冯氏电影就开始变味儿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不再是人们所熟悉和喜欢的冯晓刚了。
以前冯晓刚的电影之所以受人喜欢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本身把自己的身段压得极低,看他的电影很多时候就像是正在听躺在自己上铺的兄弟在吹他的牛x往事一样,极其亲切和动人,同时,再配上电影中极具代表性的京氏幽默,和葛大爷的贫嘴表演,构建了他电影的主旨。
可现在的冯晓刚呢?
他的身段已经在无形间被这个世界和他自己拉高,他开始把自己拉升到一个高度上,他想要成为曾经的张仪谋和陈恺歌,他想告诉大家他不仅能够拍喜剧,更能够拍出有思想内涵,有深度的,能够被称之为经典的作品。
他希望某一天,他也一样能够被人称之为大师,就像拍《红高梁》时的张仪谋和拍《霸王别姬》时的陈恺歌。
所以他拍了《夜宴》,虽然很不成功,但他却是做了他自己的尝试,让他瞬间自信满满的觉得自己是完全可以走上大师之路的,只要再稍微修正一下路线即可。
所以,他现在又迫不及待的要拍《一九四二》,或许在冯晓刚眼里,他会觉得这是一部将成为经典的片子,也将是将他送上大师位置上的片子。
但问题是真的能够如他所愿吗?
宋铮想答案是否定的!
事实上,感人的电影并不一定就真的是好电影,更别说能够成为永恒的经典了。
毕竟,随便看上几集韩剧或者台剧,有时候也会忍不住为剧中男女主角的爱情感动的一踏涂地。
更何况,是把经历了生死攸关而产生的极端感情端出台面呢?
不哭才怪!但哭并不能说明问题。
哪怕宋铮前世没看过《一九四二》,也能想到冯晓刚肯定会在电影里安排诸多煽情的场面供观众大哭之用,而大多观众势必也将非常之受用。
但感动和泪水并不能真正的说明任何问题,反倒有可能随着冯晓刚一次次的故伎重演而导致再拍此种类型的电影中观众集体的反戈,正如前世《叶问》火了之后,姓甄的演员疯狂的接拍各种电影和广告一样,导致自己过滤消费,而造成票房屡屡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