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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牛头按照习惯打开了收音机。
整整一天的时间,他都黑着脸,定定地看着楼下,他看向的地方有一滩血迹,那是颜九成假死的地方。
四楼的红人突然消失了,这让地狱之门谣言四起,但乔治那边立刻下来了消息,说是九眼给脸不要脸,弄死了,早上被运出去了。
“我早就知道,他太张扬了!”
“他被押到乔治那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想啊,从乔治那下来的人,能有活口?!”
一整天,身边的人都在谈论这位红极一时却飞速陨落的红人。
牛头没有吐露半个字,他只是黑着脸,只不过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吃不喝怎么应对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
活着,像蝼蚁一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打开的收音机里传来了唧唧哇哇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这是他能搜到的唯一一个电台,说的语言并非英语,牛头也听不懂,但是每到傍晚时分就会有音乐放松。
音乐,是黑人牛头在地狱之门最爱的东西,没有国界,能慰寂他在地狱之门如同炼狱的心灵。
“我要点一首来自东方的京剧,《梨花颂》。”突然,收音机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着英语,‘梨花颂’三个字说的中文,说得磕磕巴巴的。
“你叫什么?”主持人用蹩脚的英语问道。
“我叫九眼,这是我的绰号,我给自己取的,好听吗?”小女孩说道。
“哦?!”一个小女孩居然给自己取这么个江湖霸气的名字,让主持人哈哈笑了起来:“好的,我搜索一下。”
牛头脸上似乎凝固住了,他扭过头盯着收音机,呼吸急促了起来。
“嗯,东方的音乐我们放得少,你再等一下哦。”主持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要听哦,我明天还会来点。”小女孩显得很固执,惹得主持人再一次笑了起来。
牛头站了起来,近两米的身高如同庞然大物,他死死地盯着收音机,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突然一下变得特别口渴一般,他咽了咽口水。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
收音机传来了音乐。
牛头瞪大了眼睛,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一动不动,直到这首歌完毕,他还足足呆了一分钟。
“fk!apapap¥,九眼!”牛头突然破口大骂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你给我唱的是什么鬼玩意儿啊!把好端端的一首《梨花颂》唱成这个鬼样子,居然还教我?!”
“apapap¥”牛头足足飙了一分钟的脏话。
最后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有泪,他看着收音机:“九眼,我的兄弟,你给我唱的全他么的跑调的!我的天……我太爱京剧了,居然这么美!我的兄弟……居然这么美的音乐……我的兄弟。”
除了地狱之门的人知道七楼的牛头,一个近两米的黑人壮汉,居然喜欢捏着嗓子跟女人一样唱戏,外面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对,七楼的牛头。
第二天,乔治接到了一个新的交易,他把牛头调到了七楼,有破旧的电视机,有茶水间,偶尔能睡一睡女人的,七楼。
最重要的是,七楼有全套新送进来的dvd和几套特漂亮的东方神秘服装。
dvd里,是京剧。
服装,是戏服。
穿上的,不仅仅是让牛头喜欢得不得了的戏服,还有颜九成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却真的愿意用心相交的兄弟情谊。
颜九成第一次听到梅葆玖大师的《梨花颂》得好几年前了,记得那个时候坐在车上,收音机里传来了音乐,当时他皱了皱眉头,这种东西是老人家听的,在当时的他的概念里就是如此。
无奈司机大叔听得很开心,还跟着哼。
“这唱的什么?京剧有点欣赏不来。”颜九成随口一问。
“梅葆玖的《梨花颂》,我很喜欢听。”司机大叔穿着灰灰的夹克,一脸沧桑,转过来说话的时候,口气中还夹杂着烟味和一些酸菜的味道,颜九成看了看,放在一旁吃剩半个包子,跟着哼着歌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你不喜欢?”
颜九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问了一个很初级的问题:“梅葆玖是谁?”
司机大叔哑然失笑,随后摇了摇头,用很是遗憾而感慨的话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对我们的京剧太不了解了,你知道梅兰芳吧?”
颜九成点了点头。
“梅葆玖是梅兰芳最小的儿子,子承父业,做得很不错,这首叫《梨花颂》,是梅葆玖的《大唐贵妃》的主题曲。”
一个开的士讨生活的司机,居然对京剧这么了解,这让颜九成十分诧异。
司机大叔看出了颜九成眼里的差异,笑道:“很奇怪我知道吗?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爷爷最喜欢京剧了,我跟着听都听熟了,我告诉你啊,我跟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京剧,后来吧,年纪越大越喜欢,你老了,听一听也喜欢的。”
司机大叔言辞的肯定激起了颜九成心里的好奇,反正在车上也闲得无聊,便在手机上搜索起了梅葆玖,看到了一篇报道。
梅葆玖:一生只为一事来。
当时的颜九成不太懂得这句话,却也被这句话打动。
而此时躺在地狱之门的地上的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何为‘一生只为一事来’。
以前只是觉得能实现这句话的人生很潇洒,一辈子只为了一件事而来,牺牲很多,飒透了。可是此时的颜九成听着兄弟牛头远去的脚步声,脸上落了一些纸碎片,他似乎这才真正地感触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和伤感。
一生只为一事来,这一辈子,颜九成跟反间谍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要放弃的东西也太多太多了。
多到让他有些迷茫。
也远比电影里残酷。
很顺利,四点,他被狱警丢到了运送尸体的柜子里,盖上盖子,和其他两具尸体堆在一起,刚刚死去没多久的那个人血黏哒哒地,还有一些微微渗透出来,从脖子里往颜九成的身体里灌进去,让人很不舒服,狭小的柜子里弥漫着的血腥气和手触碰到被捅出来的肠子的手感,让人窒息。
只听得哐当哐当的开门声和哐当哐当的车的声音,颜九成明白,自己跟地狱之门越来越远了。
这个柜子里装过多少人,昨天的疯子和特工就在这柜子里被移出去,未来会不会有牛头被这么装着带出去,狭小的空间和地狱之门的精力让颜九成紧紧地抓紧拳头,一抓紧,发现手心除了血还有几张纸片。
牛头撕碎了丢在地上的写满了歌词的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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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顺利,又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颜九成的手一直抓着手心里的纸片,脖子上挂着疯子的那一截手指骨头,一路都没有说话。
“一生只为一事来。”
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荡这句话,而调调则不是梅葆玖唱的调调,却是牛头唱的不着调的《梨花颂》。
打开盒子,里面在野外训练的时候捡的石头和在机场买的小飞机标签躺在里面,他将带血的纸片和那一截手指骨头放入了小盒子,又拿出石头看了看。
野外训练的时候,面对狮子,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那个时候的自己觉得能面对狮子这么强大的对手,简直威风透了。
“恭喜你,完成任务。”顾觅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一丝丝敬佩,颜九成转过头去,发现顾觅清露出的手臂那一道深深的伤痕,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长的划痕,还缝着针。
“你这……”别说顾觅清是个女生了,放男人的身上,这也不是个小伤,虽然是皮肉伤,可皮肉伤不代表不痛。
“救那小孩,撤退的时候……”顾觅清不为然地说道这里便不再往下说,这对她来说仿佛不值一提,她笑了起来:“男娃娃还活着,他妈妈和妹妹的尸体也运回来了,昨天刚火化。”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颜九成。
“他妈妈身上的,我翻拍了一张,给你留作纪念吧。”顾觅清用嘴指了指颜九成的箱子:“你不是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吗?”
颜九成接了过来,一张是特工全家的照片,一张是小男孩挂在顾觅清身上,脸上一脸惶恐却活下来了的身影。
“他怎么安排呢?”颜九成摸了摸照片,从照片上那男孩子紧紧地抱着顾觅清的脖子,便知道他对顾觅清很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