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正午阳光很好,但刘占陇不是被阳光叫起来的,他是被人拍醒的。

像往常一样。

“……”

睁开眼转过头,刘斩龙在阳光下眯着眼,看到隔壁微笑的女孩拍他的脸。

她蜷得小小的,把自己身边的被子弄得皱巴巴,像鸟窝一样,她就缩在那个鸟窝中间,和他睡在一起,一人一边。

她摸摸他的胡子,小声笑了。

“叔叔的胡子。”

她说。

“……”

刘斩龙眯起的眼睛睁开,睁大。

他没动也没说话。

刘轻轻问道:“叔叔不起来吗?”

“……”

“叔叔?”

“……”

刘析于是凑过来,在刘斩龙的下巴上亲了一下,又轻轻咬了咬他的胡子,刘斩龙像吓到一样猛地仰头向后缩。

“啊。”刘析说,“叔叔脸红了。”

“你——!”

刘析又说:“我第一次看见叔叔脸红。”

“……”

刘斩龙的脸更红了。

可他顾不上这些,有些磕巴地问:“你不是不、不回来了吗?”

刘析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传递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给刘斩龙,接着坐起来扎头发。

刘析说:“叔叔今天出门做生意吗?”

刘斩龙还很愣:“……出。”

刘析说:“那走吧。”

刘斩龙眨眨眼,半天才说:“行。”

他跟着刘析的动作起来,收拾了一下,伸手就要拿旁边的步行器,刘析却快他一步背过身蹲下来。

“你干啥?”刘斩龙问。

“啊?”刘析理所当然地说:“我背你啊?不是一直这样吗?”

“……”

“叔叔怎么了?今天不飞吗?”

她有点不耐烦地转过头,看着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没有言语的刘斩龙。

“……”

刘斩龙抓住床头的关节泛白。

“啊……”

眨了眨眼,女孩忽然叫了一声。她走去旁边的桌子,伸手把眼眶中的眼睛扣下来,把眼珠放进了营养液的盒里,接着又到处去摸另一样。

“叔叔,我的明视处理器呢?你没扔了吧?”

“……”

没有人回答。

“叔叔?”

“……”

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拥抱不期而至。

女孩忽然听到了清晰的呜咽。

那声音难以压抑,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她看到过,于是能想象出发出这声音的颈项,它绷紧着,凸出的喉结震颤滑动,压抑着丢盔弃甲,压抑着一败涂地。

刘析慢慢抬起手,回抱住怀中只有半个的身躯。

它真轻啊。

轻得像一个没人要的破旧的塑料袋,风一吹就能起来。

也许这世界上,是有人宁愿被一只塑料袋绊住脚的。

刘析无声地想着,和刘斩龙紧紧抱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静静听得愣了一会。

要消化这些逻辑不太费她的力气,但要消化刘斩龙的态度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这种人体电池一样的规定被刘斩龙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让它听上去像是什么恶托邦故事。

但它不是的。

或者它是,可静静没法当它是。

沉默了一阵,她想到很多想问的,但全都没法问出口。

买好东西他们往回去,刘斩龙背着静静,静静背着菜。他行走的速度很快,哼着歌,心情似乎很好。他腋下夹着的盒子晃晃荡荡,发出轻微的水声,应和他的歌声。

刘斩龙对音乐的品味和静静常听的东西不一样,他在低唱近现代歌剧《茶花女》里的一段。这真的奇妙,谁能想到几百年转回去,重新流行的竟然又是曾经流行过的东西。

历史的螺旋啊,螺旋中的蝼蚁们。

谁能跳出自己的时代。

“……”

静静几度张口,都实在没有能说出什么,最终她选择作罢。

算啦。

在刘斩龙爬楼的呼呼风中吸口气,静静拍拍他问:“哎,刘大侠,这东西挺贵的吧?”她指眼球。

“当然啊。”刘斩龙顺着她的话笑嘻嘻地说:“当然啦,怎么,小姐想资助我?”

静静翻了个白眼说:“我也是工薪阶层,别剥削我。”她接着说:“你不是说自己没钱,怎么买得起这个?”

刘斩龙叹了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没钱,可析析有钱啊!”

静静:“……”

“大哥,你说这么人渣的话为什么要用这么壮烈的语气。”

“我——”

“等一下,”静静打断他,“坦白,你是不是为了买这个偷偷存了很久的钱。”

“那没有的。”他们往地面爬去,刘斩龙搂她的胳膊紧了点,“我是用了一些自己的,不过主要用的还是她的钱。”他语气像吐血一样地说:“我可出了不少呢。”

“……”

静静根本不相信他这个嬉笑的态度,甚至也不太相信钱在刘斩龙心里的位置,但她没有吐槽他。

他们从楼顶下来,刘斩龙爬行的速度变快了,静静搂着他的脖子,大鱼际靠着刘斩龙的动脉,他没有喘息,但静静注意到他的脉搏从爬楼起就快了很多,现在波动得更加剧烈。

静静能看出刘斩龙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喜欢隐瞒逞强,他像不喜欢人家看到自己努力的小男孩一样,即使全班人都在努力学习,即使晚上要点灯熬油的夜战,白天上课他也一定要耍帅不听讲。

静静说:“刘大侠,快到家了,你可以走慢一点啊。”

刘斩龙好半天才说:“小……小姐在小瞧我啊,我没事。”

静静凉凉地说:“那你就不要一边脉搏140一边说话啊。”

刘斩龙:“……”

他戳破被噎了一下,耳朵立刻有点红,静静不想强迫他承认丢脸的事,于是转移话题道:“析析刚才提了一嘴,说你戴这个总是发炎?跑太快也对关节不好吧?”她徒脑猜测这东西是有关节这种接触点存在的,希、嗯,希望有吧。

刘斩龙松了口气说:“啊,对,便宜货没办法。”他侧着脸见缝插针地说:“小姐要不要考虑资助我们孤儿寡母?”

静静:“……”

她错了,刚才应该继续把羞辱他进行到底的。

叹了口气,静静问:“为什么不和析析一块?你们一块的时候——”

“小姐。”

刘斩龙猛地打断她。

他这一声极为突兀,忽然转变的语气让静静没法继续说下去。

“……”

静了片刻,刘斩龙侧头对她咧嘴说:“女孩子嘛,总是要长大的,你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走到哪背上都长着半个老头子不合适吧?”

“……”

“她要是有办法自己一个人走,别人拦着不告诉她,也不合适吧?”

“……”

“不仅不告诉,还非得赖着她靠着她,这更不合适吧?”

“……”

看看抿着嘴的静静,刘斩龙没在乎她的答案,抚开她面孔中的悲伤,朝她最后一次炫耀了那个盒子,像抓着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跑回了家里。

“析析——析析快出来跪谢老子的隆恩——!”

“叔叔你又发什么神经。”

他大呼小叫地跑进去,却把盒子藏了起来,把牛肉给了摸索着走出来的刘析。

他胡乱揉搓她,瞎几把说些不着调的话,静静则和重新换上新面孔的爷爷站在一起,看他把基因变异的牛肉接过来敲松,做成牛排。

直到吃完那顿饭,直到和所有人挥手离开,静静都没有说出心中的那个想法。

如果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她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