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死的?!”秦莞眉头一皱,六年前的旧案,第三个死的人便是被埋在雪地之中活活冻死,这死法对应着拜月教的寒冰地狱,专门惩罚六亲不认的冷心冷情之人,六年前的死者活活饿死了自己的老父,那这一次呢?!
秦莞看了一眼周围的春意,“如今已经春末夏初,那人是在哪里被冻死的?”
若是隆冬大雪时节要冻死一个人或许容易,可如今的天气,别说见不到雪了,便是雨都没见几次,好端端的,绝不可能有人冻死。
“在醉仙楼城西的冰窖里……”
冰窖?!秦莞心一沉,“我这就和你去!”
秦莞吩咐一句,茯苓立刻拿来了斗篷,白樱又将要验尸的东西一并带上,随着秦莞出了侯府,一路朝着城西而去。
马车的速度颇快,展扬御马在马车之外。
秦莞连忙掀开帘子问,“死者的身份可确定了?”
展扬忙道,“确定了,就是看守冰窖的人,叫胡德全,年过四十,算是醉仙楼的伙计,只是他缺了一条腿,干不了跑堂的伙计,平日里多有不便,就被派来看守冰窖了,如今四月下旬,还没到醉仙楼要用冰的时候,所以寻常就胡德全一个人在冰窖这边,今日,乃是醉仙楼的一个伙计过来,吩咐下月初开冰窖取冰的事,结果来了之后发现院门大开,却不见人,而通往冰窖的门也是开的,伙计还以为胡德全在地下干什么,便下了地底下,结果一看,冰窖里面的门都打开了……”
“胡德全只是个看守冰窖的,没有命令,是不能开冰窖的,那伙计以为胡德全要偷冰,便进了冰窖,一进去便看到胡德全死在了冰窖最里面的角落,整个人已经僵了,伙计吓坏了,这才出来,先去了醉仙楼喊人,然后报了官。”
秦莞听着眉头直皱,一时没说什么,马车一路朝着城西而去,没多时,到了城西较为偏僻的一处民坊之前,马车进了一条胡同,很快,在一处两进的看起来颇有些破旧的宅院之前停了下来,宅院门口衙差林立,看到秦莞来了纷纷行礼。
秦莞和展扬走进去,一进门秦莞便扫了一眼这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十分荒芜,再看正屋,却见正屋屋脊之上青苔满布,门额之上亦尽是灰尘蛛网,正门外也守着颇多侍卫,而正门之内,郑白石坐在正堂上首位上,在他左下手位上,坐着一位衣着华丽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郑白石第一个看到秦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出来。
“郡主来了——”
郑白石拱手行了一礼,那中年男子也跟了出来。
郑白石便道,“郡主,这是醉仙楼的掌柜陈万福。”
陈万福不仅身材胖,脸更像是海碗一样又大又圆,唯独一双眸子闪着精光,他极快的打量了秦莞一瞬,跪地行礼,秦莞挥了挥手,“人在哪里?”
“郡主这边请,人我们没动,还在冰窖里。”郑白石朝着东厢房而去,走了两步,又看秦莞身上的衣物,“冰窖里冷的很,郡主的衣裳只怕有些薄……”
秦莞感激道,“不碍事的,大人带路便可。”
郑白石这才点点头,带着秦莞几个进了厢房,而这底下冰窖的入口,就在厢房之中,厢房共有三件,其中两间都被挖了出来,除了往下去的阶梯,还有用处上下上下提拉的装置,郑白石带着秦莞一路往下,院子里虽然荒芜,可这厢房和冰窖之中却十分规整,刚走到一半,秦莞已经感受到了地下传来的凉意,想到里面死了人,这凉意就更为森寒了些。
“这处冰窖是醉仙楼的产业?”
秦莞如此一问,后面跟着的陈万福立刻道,“启禀郡主,正是醉仙楼的产业,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冰窖,乃是城西一处酒楼置下的,五年之前,那酒楼不做了,要卖了此处,我们东家便买了下来,而后又扩建了一番,就成了我们专门的一处冰窖。”
陈万福既然是醉仙楼的掌柜,本就是个会看眼色又会说话的,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醉仙楼原来的冰窖,就在醉仙楼自己的后院里,可那冰窖还没这个大,因为这一点,没到了夏日,那些冰便不够用,自从这里买来,醉仙楼夏日的生意好了不少。”
“死的这个胡德全,是三年之前来,这个人原先看着身强力壮的,本来是负责采买的,可后来有一天他在外面喝醉酒和人打架缺了一条腿,便做不成采买了,当时本来想直接赶他走,可他那样子,真赶出去,只怕活不了,当时我一心软,就让他过来看守冰库,他来这里一年多,早先还是相安无事的,这次却……”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冰窖的入口,入口处两个衙差守着,因为太冷,二人战战巍巍的缩着肩膀,郑白石看了一眼,让二人上去歇着,自己领着秦莞走了进去。
冰窖的门乃是厚厚的铁门,铁门两面还都刷了铅漆隔热,然而即便如此,最靠近门口地方的冰也开始化了,冰水在门口将地上浸湿,而往里面走,足有人高的冰块却还是规规整整的,这冰窖共有三大间,每一间都有松风院的院子那么大,里面严严实实的码着大块大块的冰块,乍一见这场面,还颇有几分壮观,而胡德全,就死在靠墙的角落。
秦莞刚走到第三进冰窖就看到了胡德全。
胡德全蜷缩在地上,露在外面的手腕手背一片苍白,再走进了看,他面上也是一片灰白之色,眉睫之上还有一层薄霜。
秦莞加快脚步,走到跟前,目光敏锐的往四周看了看。
冰块整齐的码在两边,胡德全就蜷缩在中间的过道上,让寻常人看来,这画面实在是诡异的很,而最诡异的是,胡德全面上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郑白石上前道,“郡主,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他就这么睡在地上,外面的门半掩着,我们的人在这周围搜过了,也没发现有别人来的痕迹,还有外面,问了周围的百姓,他们说,这院子的门经常就是半开着的,谁都不知道里面到底住没住人……”
秦莞没多言,“我先看看再说。”
秦莞蹲下身来,先简单检查了胡德全的尸首,然后吩咐道,“此处不便,人还得送出去验,眼下看来,的确是冻死的无疑,只是门开着,好端端的他不可能将自己活活冻死在这里。”
郑白石立刻吩咐人手将胡德全送出去,胡德全一抬走,秦莞一眼看到了胡德全身子下的一处痕迹,这冰窖都是以青石板铺地,眼下胡德全身下被遮挡住的地方,却有一道印痕,秦莞蹲下身子,发现那道印痕乃是泥土的痕迹。
“郑大人,您看看,这想不想一个人的脚印。”
郑白石一听,连忙近前查看,“还真像,像一个人的前半脚掌。”
说着郑白石直起身子来,“是胡德全的脚印?”
秦莞摇了摇头,用手比划了一下脚印的大小,“应该不是,这个脚印大,胡德全的脚印应该小一些……”
秦莞转眸看向站在最后的陈万福,“陈掌柜,这个冰窖可还有其他人来?”
程万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个冰窖,从去年冬天存冰之后就没有人再来了,寻常库房的钥匙,我这里一把,胡德全一把,给他留钥匙是让他看看,防止库里的冰化了,或者下雨底下有积水,下个月月初,才会再有人来将冰搬走。”
秦莞便看向郑白石,郑白石立刻道,“我让人将这脚印拓印下来。”
秦莞点点头,又转头看了一圈,看完一圈下来,却也没有发现别的痕迹,秦莞便又顺着这夹道朝外面走了几步,而后她一眼看到了进门处的那一滩濡湿。
“刚才我看到胡德全的衣服上有磨损后的痕迹,还有泥土脏污,我猜,凶手将是胡德全从外面拖进来的,他鞋子上沾了泥土,进门的时候踩到了水,所以一路都留下了脚印吗,可他在胡德全的前面拖着他,前面的脚印便被胡德全擦掉了,到了最尽头,脚印已经不全,他将胡德全放下,便也没看到自己的脚印被胡德全挡了住……”
郑白石适才也在想,为什么在这夹道的尽头才发现了脚印,秦莞这么一解释,倒是十分合理了,郑白石连连赞叹,秦莞这才离开冰窖往上面来,一走出冰窖,秦莞便呼出一口气去,底下的冰窖门口就罢了,越是往里面去越是寒凉,她穿着春日的衣裳,虽然只是进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胡德全已经被安置在了另外一侧的厢房,秦莞走到厢房的时候,看到胡德全的身子仍然是蜷缩着的,而他身上,也只是穿着一件春日的绸衫罢了。
郑白石跟过来道,“他好端端的,肯定不可能自己去冰窖将自己冻死,我们在他的内室发现了几道菜,还有半壶小酒,郡主可要先去看看?”
秦莞摇了摇头,“我先验尸,稍后再去看吧。”
秦莞说完,取下斗篷,又戴上护手套,然后点上祛晦香开始验尸。
因是被冻死,所以胡德全尸体腐败的程度并不高,甚至没有多少尸臭味,身上的尸斑也是呈现红色,陈万福没见过人验尸,又不是衙门的人,便先被郑白石请去了正堂,陈万福一边往正堂走一边想着秦莞的样子,很是诧异原来永慈郡主真的如传闻中所言。
厢房之中,只有郑白石和展扬留了下来。
秦莞一边验尸一边道,“死者胡德全,身高五尺半,面白唇紫,尸体表征为被冻死之表征,按照冬日的死亡时间推算,死者应该死于前日后半夜,也就是昨天早上天亮之前,距离此刻,已经过了十五个时辰。尸体体表无明显外伤,两只手有青紫的痕迹,腿部也有挫伤,疑为凶手拖拽之时留下。”
昨天早上天亮之前!郑白石和展扬对视了一眼!
秦莞说完这些,稍稍一停,“死者似乎有长期病弱之象,身体不好又衣着单薄的人,在冰窖之中,待上一两个时辰便会进入晕厥阶段,等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逝,特别是脏器的温度变得如同冬日凉水一般的时候,心脉就会停止跳动,若是在冬日严寒的天气,从开始到死亡,只需要一两个时辰,而冰窖之中,总共也就两三个时辰就会死,所以推断,死者应该是在前夜子时左右被带入冰窖之中,他是蜷缩在一起的,说明他在死前是能感觉到寒冷的,我猜,凶手有可能是用迷药等物将他迷晕之后带进去的。”
秦莞说完,郑白石看着胡德全的脸道,“他明明是被冻死的,怎么脸上还有笑意?”
胡德全虽然死了,可面目还未腐败,因此这笑意看的格外明显,也格外诡异,秦莞道,“人在被冻死之前,多半会出现幻觉,有的人还会觉得自己特别热,所以有时候在冬日荒野看到有人被冻死,那人却是脱了衣服的,胡德全虽然是被冻死,可他身前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反而陷入幻象之中,这个时候,人多半想的是对自己而言美好的事,所以冻死之人的脸上多半会有笑意。”
郑白石听的咋舌,“京城即便下大雪也不会生成雪灾,还真没见过被冻死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