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忙道,“您身子会好的,九姑娘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您,等西边定了,父王还要回来给您请安呢,往后我留在京城,也能日日给您请安。”
燕迟好言好语的和太后说话,笑意舒朗眸色温润灿然,和昨日那个燕迟却是分外不同,秦莞站在床尾,目光落在燕迟的背脊之上,他二人表明心意也有一月有余,再加上此前认识的时间,也有四个月之久,燕迟到底还藏着多少面她未见过?
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燕迟,笑意明灿目光温润的燕迟,沉静冷肃气势逼人的燕迟,还有昨日那般杀伐决断隐隐现出魔王心性的燕迟,除去这些她见过的,还有哪样的燕迟?
“九姑娘的医术您放心。”
秦莞看的专注,忽然,燕迟一边说话一边转过了身来,秦莞这才猛地回神,这边厢,燕迟笑着继续道,“那天晚上,正是九姑娘救了您。”
陈嬷嬷也道,“可不是啊,还是迟殿下说九姑娘能救您呢。”
太后虽然认得人也能正常说话,可反应却还是有两分慢,想了一会儿,太后便又朝着秦莞伸出手来,上了年纪,太后越发没了从前做皇后时候的架子,便是和秦莞这个没有亲缘关系的人说话也想拉着她的手。
“小小年纪就已这般厉害了。”
“真是好姑娘,这辈子,还未见过这样的。”
“叫莞儿是吧?好名字……”
太后一手拉着秦莞,一手拉着燕迟,所言皆是夸赞,秦莞听着这些溢美之词,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说了几句话,太后便面露疲色,秦莞忙劝着太后歇下。
燕迟也劝了几句,太后方才乖乖的躺了下去。
秦莞换了一张新的方子给陈嬷嬷,想着秦邺在宫门口等着,便提出了告辞。
这边厢,燕迟看过了太后,自然也要一起离开。
二人一同出了宫门,刚走到外面的宫道,秦莞便道,“昨日的事没事吗?”
燕迟唇角微弯,“你怎不问我为何这般准时到了寿康宫?”
秦莞神情一滞,一时明白了过来,燕迟是专门来的。
见秦莞神色燕迟笑意微深,“我知你心中不放心,所以今日来同你说一声,昨日的事完全没事,你不必担心,这不,眼下我正要去刑部衙门。”
秦莞微讶一瞬,“刑部衙门?”
燕迟颔首,面色稍微严肃了一分,“那日皇上所言你是知道的,昨日刑部尚书去王府走了一趟,今日我正要去走马上任。”
秦莞心中明了,忙道,“好,那你自去忙你的正事。”
燕迟摇头,“这几日刑部多半没有大事,我送你出宫门再说。”
如今秦莞住在侯府,戒备森严,且她的院子人也颇多,燕迟不好再像以前那般夜中前来,因此,他二人能见之机自然有限,是以燕迟这般说了,秦莞便也没拒绝。
燕迟便问秦莞,“听闻许多人上侯府求医?”
说起此事,秦莞不由苦笑,“是,初一那日,许多人借着送年礼之名去了侯府,好些人都说来求医,最终大伯母只应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因为族中有长辈去世今日不来了,还有一位老夫人待会儿便要来侯府。”
燕迟点头,“盛名之下,来寻你求医的定然不少,然而你若是不愿,大可拒绝。”说着又看了一眼正华门的方向,“我后你一步入宫,是侯府二公子送你过来的?”
秦莞点头,“因昨日之事,大伯害怕我不安全。”
燕迟面露满意,“这还差不多,昨日你孤单一人,若非我及时,冯璋不知如何放肆。”
秦莞叹了口气,“以后莫如此了,他其实不敢对我做什么。”
燕迟凤眸微眯,“冯璋上有贵妃和成王罩着,真的发起疯来,不会顾及那么许多,此前他已见过你,我得让他知道,你,他动不得。”
秦莞闻言心中微暖,“好,我知道了。”
他二人前后虽然无外人,却不好太过亲密,燕迟想拍秦莞发顶的手硬是忍下了,只谈了口气,“你且放心,我虽常年不在京城,可这地方,我却是再了解不过。”
秦莞点点头,这才不多言了,二人说着话先出了正华门,正华门乃是皇宫宫门,而宫门之外,乃是一条宽阔的御道,这条御道两侧筑有宫墙,宫墙沿着御道往前延伸,至百步左右的位置方才各自朝着左右方向围了过去,这些宫墙所围的两处紧挨着皇城的坊市,便是六部等朝廷衙门的所在,刑部衙门居左,燕迟出了宫门,该往左边去。
宫门外,秦邺正站在马车旁等着,天气严寒,秦邺硬是等了大半个时辰。
秦莞见秦邺朝她看了过来,便打算同燕迟告辞,“今日府中还有病人等着我,我先回府去了。”秦莞说着,眼神却仍然落在燕迟身上。
燕迟早就知道秦莞在寿康宫时便看着他,不由笑意明快,正要点头,冷不防的,左边宫墙之下却走出几个人来,当头之人正是白枫。
白枫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的几人皆是身着官服,“主子,衙门这边有案子了。”
燕迟眉头一扬,“有案子?!”
白枫让开一步,“让徐大人说——”
白枫让开,一个中年男子从白枫身后走了出来,“殿下,适才临安府衙刚移交了一宗案子过来,乃是寻常的人命案子,可因牵扯到了朝中官员,故而移交了刑部。”
说着递上来一本册子,“请您过目。”
燕迟抬手接过,打开一开,眉头一皱,“这户部左侍郎的堂兄不是自杀?”
那被称为徐大人的男子忙点头,“正是,本来家中灵堂都布置好了,可那家的公子却来报官,说他父亲定然不可能自杀……”
这边厢,秦莞心中升起一股子狐疑,户部左侍郎的堂兄?
长信宫,在冯璋的痛呼叫骂之中,伤药终于上完。
冯璋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可除了眼睛鼻子嘴巴露出来之外,其他地方皆是被棉布缠了住,他一个转身,看到了镜子里被裹得粽子似的自己!
双眸一狭,冯璋眼底生出巨大的怒意来,而正在这时,宫人从外而入。
“启禀娘娘,启禀国公爷,世子爷,皇上并未派人宣召迟殿下入宫。”
宫人的话说完,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冯璋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冯龄素,又看了一眼闻讯赶来宫中的忠国公冯科,“姑姑,父亲,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不打算立刻追究燕迟?!难道皇上就让我这一顿打白挨了?!”
见冯龄素不做声,冯璋着急的道,“姑姑,你说话啊——”
回宫之后便闷闷不快的冯龄素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被包的万分搞笑的冯璋冷喝一声,“你给我住嘴!你平日里便带着本宫的名头行事无忌,今日,竟然连燕迟都招惹上,招惹便招惹了,你却是打不过别人,本来已经够丢脸了!谁知去哭诉你自己也半分都不占理!如今,你还想怎么要?你还想闹得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不成?!”
冯璋一听冯龄素以“本宫”自称,顿时知道冯龄素是真的生气了,然而他今日这些遭遇,委实是委屈愤恨的紧,便忍不住道,“姑姑,我也不想闹得大家都知道,可今日,被打的是我,丢面子的却是您啊,皇上看到了我的惨状,却不打算为您讨回脸面!”
冯龄素气的面色发白,“你自己惹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会丢本宫的脸?!如今事情搞砸了,便搬出本宫为你收拾烂摊子?!难怪燕迟说你是废物!”
冯璋最听不得“废物”二字,当下便的气的头顶冒火,然而冯龄素也在气头之上,他又怎么敢真的和冯龄素撕破脸,一咬牙,冯璋忍了下来。
冯科看了看自己凄惨的儿子,到底还是心疼,便道,“娘娘消消气,这一次是冯璋不懂事,给娘娘惹祸了。”说着叹了一声,吩咐跟着他一道入宫的国公府管家万有才,“你,先把世子扶去外面的马车上,我有话和娘娘说。”
忠国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混子,可到底上了年纪,知道事情的轻重,而眼下整个国公府都靠着冯龄素,他更知道此时不该触怒了冯龄素。
冯璋虽是不甘心,可眼下也只有听了冯科的话,待冯璋一出去,冯科便站起身道,“娘娘消消气,冯璋年轻,不懂事,看的都是表面文章,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冯龄素眯眸,“哥哥膝下只有这一个独苗,本宫也是从小疼爱着他长大的,可哥哥也看到了,冯璋到了这个年纪,却还是如此不成器,忠国公府这么下去,就要被败坏完了!”
冯科闻言连忙点头,“娘娘说的是,不过这次的事,迟殿下和皇上的态度是否说明了什么?”
见冯龄素挑眉,冯科忙道,“我不是非要为冯璋讨个公道,我只是在想,燕迟今日这般行事,是不是表明他选择了维护太子?因为太子所以借机打压忠国公府?而皇上这样的态度,是不是对咱们忠国公府或者成王殿下有什么芥蒂?”
冯龄素顿时眉头紧皱,“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冯科便叹了口气道,“娘娘虽然受宠,可眼下雍王已经被立为了太子,一旦太子登基,那……所幸的是皇上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三两年内还有的是机会,眼下害怕的便是皇上因为什么对成王殿下和国公府有了芥蒂。”
冯龄素眉头微皱,“燕迟的态度我不知道,不过他认得秦府九姑娘,太长公主让他照拂那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如果是也就罢了,如果真的像哥哥所言,那便得从长计议,至于皇上那里,还能因为什么?便是有缘故,也是冯璋惹出来的。”
冯科摇了摇头,“娘娘有所不知,此前临安府的那件案子,太子殿下之所以没有破,皆是因为成王殿下派了人从中作梗,这件事皇上虽然有没有拿到明显的证据,可是皇上想也想到是谁做的,我只怕皇上心中对成王殿下有了成见。”
冯龄素听的心头一跳,“这样子……”
冯科点头,“所以啊,娘娘这几年趁着皇上对您仍然十分宠爱,也要在后宫这里花点心思了,朝堂之上的事,想来成王殿下自有安排。”
冯龄素摇了摇头,“我在后宫能如何?赵淑华这么多年来滴水不漏的,虽然皇上极少去她那里,可还是敬着她是皇后,我这里……皇上的确来得多,可,可现在的皇上不是当年的洛亲王了,当年的洛亲王不必顾忌那么多,宠爱我便是真的宠爱我,后来被册立为太子,然后又出了恭亲王那件事,那件事之后,皇上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小事照样宠着我,而关系重大的决定却不会受我左右,后来登基为帝,就更是勤于政务励精图治,看着我是最为受宠的,可实际上皇上现在来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冯科双眸微沉,“皇上欲做明君,这是好事,可是娘娘也不能不为您自己和成王殿下考虑,眼下不打算,真的等到了皇上身体不成之时,可是来不及了。”
冯龄素眉头皱着,“赵淑华有北府军,可我们呢?”
说着看了忠国公一眼,似乎是在斥责忠国公的无能。
冯科面露几分苦笑,“咱们府上这么多年下来娘娘是知道的,军权之上难有法子,所以我才想着,让璋儿入禁卫军,如此宫中您也好多些耳目和便利,另外,成王殿下图谋朔西军,若真是能将朔西军握在手中,北府军又算什么呢?”
冯龄素叹了口气,“冯璋这次闯了祸,还想着入禁军?!至于朔西军,今日燕迟一行,只怕也说明了此法的艰难。”说着冷笑一声,“说起来,还不是当年父亲和哥哥不让我早点嫁入洛亲王府?若是你们有先见之明,今日皇后便是我?哪里轮得到赵淑华那个贱人?!我只是晚了一年而已,如今便是天差地别。”
冯科只能继续苦笑,“当年先帝在洛亲王和恭亲王之间犹豫不决,我们当时只怕押错了宝啊,本来我们更属意恭亲王的,谁知道恭亲王看重了傅家的姑娘。”
冯龄素想起此事倒是笑了笑,“幸好我没有嫁入恭亲王府,皇上虽然对恭亲王府十分宽厚,可如果恭亲王没有死,这份宽厚从哪里来?当年皇上亲手灭了叛军,恭亲王葬身火海,如此方才让圣上存了几分愧疚之心罢了。”
冯科不断地点头,冯龄素便又交代道,“让冯璋好好地长个记性,往后再不要轻易惹事,那秦府九姑娘是皇上寄予厚望给太后治病的,让他知道轻重点,否则别说谋个前程,国公爷的位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冯科面色微肃,忙连声应了。
这边厢,坤宁宫的赵淑华和燕彻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赵淑华面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来,“所以,你是说,皇上并无立刻惩戒燕迟之意?”
坤宁宫总管张赟连忙点头,“是的,说是贵妃娘娘和冯璋离开之后,皇上并未派人去传召迟殿下,只是继续处理政务,好似无事发生。”
赵淑华转而看着燕彻,“彻儿,你怎么想?”
燕彻神色舒朗了一分,“燕迟和九姑娘认识,今日应该是有回护之意。”
赵淑华点点头,“然后呢?”
燕彻想了一瞬,“燕迟在朔西有‘魔王’之名,今日一看,他的脾性的确有几分罡煞之意,也无惧于忠国公府和成王,不过他如此这般行事,儿臣一时不知他的意思。”
赵淑华下颌微抬,“他可是睿亲王亲自交出来的人,而睿亲王这辈子,可是一点错都没有犯过,燕迟这一点上,倒是不像他的父亲。”
燕彻颔首,“年前他被遣送回京城,听说也是因为他罚一个犯了军纪的副将罚的太重了,那人直接死了,然后睿亲王便将他遣了回来。”
赵淑华弯唇,“若真是如此,那倒是极好。”说着看着燕彻,“他如今和忠国公府撕破了脸,却正是我们的机会——”
燕彻犹豫一瞬,“可是母后,此前忠勇候府的世子爷曾想帮儿臣拉拢燕迟,可燕迟当时态度十分模糊,儿臣猜,他如今刚回京城,只怕不想选择。”
赵淑华颔首,“话是这么说,可他今日这般,等于将自己推向了我们这边,你不必大张旗鼓的去拉拢,只需该帮的时候帮一二,至少,要让成王和冯龄素以为,他是向着我们的才行,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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