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买内奸?!藏匿证物?!”
一片哗然之中,燕淮当先皱眉一问。
燕彻点点头,“正是,被收买的衙差如今还被关在府衙监牢之中,他已经全数招认,郑府尹带着人在他的寝处找到了他藏匿起来的几件证物,因是如此,这案子才得破。”
燕淮的眸色便沉了下来,当着群臣的面,燕彻必定不敢胡言,而堂堂天子脚下,临安府衙,竟然会生出这等事端,那幕后之人如此做为,意图可谓明显至极。
燕淮神色微深,“你先起来,此案既然得破,你和郑府尹也算立了功。”说着转身看着袁庆,“让郑白石进来,案子既然破了,便不着急禀明,今夜是除夕大宴,先饮宴再说。”
燕彻起身回了自己座上,燕淮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落座,而后又道,“收买衙差,分明是想阻止查出真相,既然那衙差被拿住了,便给朕好好审一审,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燕彻抱拳颔首,“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说话间,殿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郑白石,他穿着一身醺色官服,面上疲惫之色明显,一看便知这一两日休息的极差,得了皇帝的命令,郑白石手握一卷卷宗快步入得殿门,径直走到了主位之下行大礼。
“微臣拜见皇上,拜见皇后,拜见太子殿下。”
燕淮唇角微弯,“郑卿快请起,今日是除夕夜,爱卿辛苦了。”
郑白石起身来,“微臣不敢言辛苦,此案拖延日久,若是不得一个结果,皇上心中不安,太子殿下和微臣亦是心有歉疚,如今总算在新岁之前破案,也算是对死者的家属有了个交代了。”说着将卷宗举过头顶,“皇上,此案所有的查探关节和证人口供都在这里了。”
燕淮点点头,示意袁庆去接,袁庆步下台阶接过卷宗,燕淮便道,“具体的我们稍后再说,今夜是除夕年宴,你既然已了了案子,便放宽心饮宴吧,过年总还是要过的。”
说着又看了一眼袁庆,“赐酒——”
袁庆闻言立刻应声,亲自下台阶引着郑白石入席,然后又命人独独端了一壶酒出来给了郑白石,郑白石落座,先举杯敬了皇帝一盏,然后才同底下人寒暄。
主位之上,冯龄素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子殿下,此案得破,百姓们不必人心惶惶,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郑白石呈上来的卷宗就放在燕淮手边,听着冯龄素此话,燕淮也露出几分满意笑意来,“说起来,年底这几月朕倒是收到不少刑狱之上的好消息。”
这么一说,赵淑华便道,“皇上可是说当年那件黄金大劫案?”
燕淮点头,“正是,那案子悬了十多年了,没想到今年得破了。”
燕麒这会儿神色也恢复如常,闻言也道,“听闻是燕迟和豫州知府断的?”
“燕迟”二字一出,秦莞双眸顿时微亮一瞬,便听燕淮继续笑道,“可不是,从前只知道他会打仗,可这一回才知道,原来他在刑狱之上也是如鱼得水,先是在锦州断了一案,又在袁州和豫州遇到了两桩案子,这黄建大劫案便是其中之一。”
冯龄素闻言笑道,“迟世子如此能干,皇上又找到了一个分忧之人。”
冯龄素这话十分合燕淮的心意,燕淮道,“朕倒是想让他留在朝中帮忙,可他的性子自小便是跟着他父王在战场上的,朕只怕他不习惯。”
冯龄素失笑,“怎会不习惯?说起来迟世子被睿亲王教养的真好,小小年纪就能上战场这么多年,不过啊,臣妾为人母亲,看到迟世子总觉得有些心疼他,都是皇家的孩子,只有他自小在朔西长大,不可谓不艰辛,若是他母亲还在……哎……”
冯龄素一席话说完,燕淮的眉头便紧皱在了一起。
赵淑华便道,“男儿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乃是大丈夫之壮志,燕迟子承父业,倒也没什么。”说着又道,“不过如今西北局势稳定,有睿亲王倒是也够了,燕迟若是能在刑狱之上为皇上分忧,留在京城是再好不过了。”
赵淑华话音刚落,燕蓁眨了眨眼看着燕淮,“父皇,迟哥哥怎么不见?”
燕蓁这般一问,燕淮笑道,“他下午就入宫了,来见了我之后去了寿康宫看你祖母,你祖母多年不见他,一会儿将他当做他父王,一会儿又将他当做燕离,竟是不放他。”
燕蓁笑意一盛,“那宴毕我也要去看祖母!”
燕淮看着燕蓁满是宠爱,“好,陪你祖母守岁也是极好的。”
燕蓁点点头应下,燕淮沉吟一瞬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朕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赵淑华看着燕淮,“皇上想到了谁?”
皇帝皇后说话,底下的女眷群臣皆是一静,一边用膳一边侧耳听着,先是听到了燕迟,众人不由低声私语了几句,而后,又听到了燕淮此一言,众人不由都眸生疑问。
冯龄素眼珠儿一转道,“莫非皇上想起了怡亲王?”
大周帝国如今在世的皇帝一辈的亲王,除了豫州的裕亲王,西北军中的睿亲王,还有一位怡亲王,然而这位怡亲王也有向佛之心,常年在外求佛云游,早就不在京中定居。
冯龄素是燕淮的解语花,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十分了解燕淮,她想着燕淮适才才说了燕迟和睿亲王,那继而想到怡亲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满是自信的笑着,可她没想到,燕淮竟然看着她摇了摇头,“素儿,这一次你却猜错了。”
说着,燕淮眸光一转看向了女眷的方向,“秦府九姑娘可来了?”
猝不及防的一问,直让秦莞本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秦朝羽将她胳膊撞了一下。
秦莞回神,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
这一站,那些不知道秦府九姑娘是谁的人都朝着秦莞看了过来。
秦莞眉头微皱,不知皇上用意何在,她一直在想燕迟有没有来,适才听到五公主的话方才知晓燕迟的去处,因此,神思便有些远去,却不想燕淮怎么问起了她!
“九姑娘,皇上叫你呢……”
大抵见秦莞有些茫然,袁庆在燕淮身侧笑着提醒了一句。
秦莞忙敛眉往主位走了几步,她这一走,屏风两侧的人便都看到了她,顿时,低低的私语便响了起来,有不认识她的,有隐隐知道她来历的,不论知不知道,能在大宴之上得皇帝亲口一问,都绝不是寻常事,一时间这殿内上至皇后和各位后妃,下到群臣和内眷仆从,皆是一个比一个仔细的看向秦莞,这一看,众人眼底皆有惊色。
什么时候,京城之中多了这样一位世外仙姝?!
京城之中的权贵们或是茶会或是诗会或是游园总有数之不尽的交际玩乐方式,因是如此,谁家女儿作诗作的好,谁家女儿生的美,谁家女儿喜欢蜚短流长……
但凡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相互不认识不知道的,众人只知道秦氏有个秦朝羽,却不想这位秦府九姑娘的姿容竟然比那秦朝羽更为出众的多……
无数的目光各异的落在了秦莞身上,从桌案到主位台阶之前十多步的距离,秦莞一步一步走的沉稳端庄,莫说这么多人的目光了,便是天家威严也不怯。
她身上的白斗篷并未取下,此刻映着主位之上的明光灿灿,越发衬得她身上披了月华一般,她墨发三千半挽,三根青玉钗斜插发间,虽面对着天下间最为尊贵之人,却背脊笔挺不卑不亢,再看她眉眼,众人惊讶的发现她五官竟生的出奇精致,若只是美也就罢了,这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却胜在质蕴香培玉琢冰清玉润。
距离主位越来越近,秦莞的步伐却不见丝毫紧张怯弱,众人看着,便觉她神采静若幽兰,稳若松竹,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改颜色,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气韵和畅矜贵自若,雪白的斗篷虽然掩下了她内里衣裙的华丽,却丝毫掩不下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泰然,满殿的熠熠明光之中,秦莞步履之间仙袂乍飘,周身神采斐然似有回风舞雪,不过几息之间,燕麒愣住了,冯龄素和赵淑华眯了眸子,便是燕淮也眸露惊讶,而燕彻,则眸光万分复杂的望着秦莞。
“民女秦莞,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秦莞跪地行礼,语声犹如珠玉相击。
燕淮看了秦莞两瞬,忽的笑意一深,“午间袁庆回宫之时同朕说秦府九姑娘非凡俗之色,朕还有些怀疑,如今一见,却知袁庆所言不虚。”
说着,燕淮笑着道,“起来起来,太长公主让朕好生相待于你,可不敢叫你久跪。”
秦莞忙道,“多谢皇上。”说着站了起来。
秦莞端正站着,眉眼轻敛,神色恭敬。
主位之上赵淑华一讶道,“她就是太长公主在锦州收的义孙女?”
燕淮笑出声来,“皇后反应可是慢了,就是她。”
赵淑华也一笑,“难怪啊,寻常人可入不得太长公主的眼。”
燕淮闻言只继续道,“她可不是你表面上看见的这般简单,虽然模样极好,可她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太长公主多年的隐疾便是她给治好的,似乎被人称作……锦州小医仙……”
赵淑华眼底又是一亮,经燕淮这么一说,满殿的目光又灼人几分。
冯龄素微讶道,“医术?这九……九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啊,怎会的医术?且还是出神入化的医术?就臣妾知道的,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也有三十了吧?”
医者一道,修习时间不可谓不重要,秦莞如此年轻,学医时间必定不长,和那些行医多年的老大夫如何相比?怎就是她治好了太长公主?
“素儿,这就是你狭隘了,太长公主手书中说着丫头天分极高,不但用医术救了她的命,还让她帮了不少其他的忙,这丫头,朕都不敢小觑。”
燕淮一口一个素儿,尤其显得和冯龄素十分亲近,且他这句话意味深长的,便是秦莞都有些不确定燕淮到底说的是什么忙,是案子吗?
冯龄素掩唇笑道,“皇上说的是,臣妾见识不多,想来是小瞧九姑娘了。”
燕淮都说了他都不敢小觑秦莞,旁人谁还敢公然质疑秦莞?然而话虽如此,秦莞的模样大家没甚可说的,可她的医术……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众人心中还是抱有疑问,且太长公主上了年纪,因喜爱夸大了这九姑娘的厉害之处也大有可能。
燕淮却看着秦莞道,“丫头,你离开之时太长公主身体如何了?”
秦莞忙道,“祖母身体已无大碍,民女又留了小半年的进补之方,若是调理得当,如今祖母的身体必定康健许多。”
秦莞这一声“祖母”出口,众人仿佛才真正接受了太长公主收她为义孙女的事实,虽然一部分人觉得太长公主离京多年早已势颓,可大部分京城的权贵却知道当年的太长公主是什么性子,亦知道当今圣上对这位姑姑颇为挂念,一时便都不敢轻慢。
燕淮点头,“好,你治好了太长公主,乃是大功一件,今夜是除夕夜,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但凡是朕能赏的,绝不吝惜。”
秦莞听着此话,心头顿时一动,她想要的,绝不吝惜?!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样……
唇角微抿,秦莞将眸子垂的更低了几分,“民女起初救祖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后得了和祖母的缘分,为她老人家治病便是民女的分内事,也是民女的福分,民女无所求。”
燕淮笑意微深,“当真无所求?”
秦莞不假思索点头,“当真无所求。”
燕淮朗声笑了起来,“你们看看,朕少有这样主动赏人的时候,这丫头却不要。”
冯龄素忙道,“九姑娘对太长公主有孝心呢。”
燕淮颔首,“姑姑她老人家儿孙同堂本就福全了,如今又得了一个义孙女,光看来的手书就知道她开心的很。”说着微微一顿,“丫头,朕的话既然说出去了,便不好收回来,眼下你没想到,那便先不说,等你想到了可随时来找朕,到时候朕随时给你兑现。”
秦莞有些惊讶,眼风极快的看了燕淮一眼,皇帝的赏赐,小赏小赐并不稀奇,可若燕淮这次这般却极其少见,若他只是想应付,大可随意选几件小玩意赏赐便可,没必要当着群臣和这么多人的面许下一个虽是兑现的诺言,如果她要的是别的呢?
燕淮双目温润的看着她,大抵也是看出了秦莞的惊讶和迟疑,而她这份迟疑在燕淮的眼底,便只觉秦莞对突如其来的皇恩有些不知所措。
燕淮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秦莞的身世,再加上太长公主的嘱托,便对秦莞生了几分怜惜之心,秦莞虽然面上看着沉稳自若,气韵非凡,可到底不是照着寻常氏族贵女那般教导出来的,面对他的恩赏之时,竟然心思不够活络,一时忘了如何应对。
“你如今回了京城,往后可时不时入宫来玩耍,小五和你年纪相差不多,想来你们也玩得到一处去,之后往锦州去信的时候,可得和姑姑她老人家说,朕可没有慢待你。”
燕淮半开玩笑似的说着,语气竟然像个和蔼长者似的。
秦莞连忙应声,“是,民女一定谨遵皇命。”
燕淮见秦莞言语谨慎不像别的世家女那般活泛的故意讨喜,心中反倒是更生了喜爱之意,这边厢,燕蓁好奇的看着秦莞,“你真的会医术?你真的很厉害?”
秦莞侧了侧身子看着燕蓁,“公主殿下,民女的医术不算厉害,只可治寻常病症罢了。”
燕蓁一双杏眸又是好奇又是喜爱的看着秦莞,半晌笑着道,“我不知你医术厉不厉害,我只知道你长得真好看,你长得这般好看,还学医术做什么?”
燕蓁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再加上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心性亦格外的活泼些,此刻她这般天真的一句落定,便是秦莞也禁不住莞尔,燕淮更是笑道,“你个小精灵鬼,这是什么道理,莫非又是你不想念书想出的歪理由?”
燕蓁反应极快,“咦,父皇是说我长的好看吗?”
燕淮神色宠溺道,“你是朕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好看的。”
燕蓁顿时开心的笑了,燕淮失笑无奈,转而看着秦莞道,“好了,今日年宴,等改日宣你入宫,给朕讲讲姑姑他们在锦州的事,退下用膳吧。”
秦莞心中微松,福了福身转身退了下来。
秦莞离开了主位台阶之下,虽然挡住了群臣的目光,可主位之上的目光却是挡不住的,她人回到了桌案边落座,燕彻和燕麒的目光却都还在她身上。
适才秦莞站在跟前,他们这些皇子若是表现的太过殷勤总是不好,如今秦莞坐了回去,他们的目光仍然离不开,不光是他二人,便是旁边两位皇子亦然。
燕淮自然注意到了几个儿子的动作,只当做不察,又举杯邀群臣同饮。
这边厢,冯沉碧上下打量了秦莞两瞬,“九小姐竟然会医术?原来他们早前说的被太长公主在锦州收为义女的人就是你啊……”
说着,又歪头想了一下道,“九小姐是在哪里学的医术啊?”
秦莞神色如常道,“同父亲学的。”
冯沉碧眨了眨眼,“同秦二爷?秦二爷不是早就——”
她话语一断,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忙住了口,胡氏和秦朝羽面色一沉,秦莞眉头微皱,冷冷的看了冯沉碧一瞬,这边厢,卫国公夫人顾氏道,“冯小姐好奇这些做什么?能被太长公主收为义孙女还能有假?”
说着,笑眯眯看着秦莞,一副很是喜爱的样子。
于氏见状便道,“彭夫人早就知道了?”
顾氏唇角微弯,言语爽朗道,“我家那个早年间和安阳侯一起打过仗,这消息传来京城的时候便关注了一下,的确是早就知道的,当时还说不知何时能见到这位九姑娘,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人了。”
彭华景道,“九姑娘小小年纪医术过人,不知擅什么?”
寻常大夫,多有擅长的,秦莞听着这话却说不出自己擅长什么,她真正行医看病的时间不多,只遇到了什么便使劲的琢磨什么,论起神医二字,她是真的当不起。
“我也不知自己擅长什么,寻常见到的病症都可一治罢了。”
冯沉碧便道,“既然是小医仙,怎么样也有最厉害的吧。”
秦莞看着冯沉碧,“非要说一个,那便是擅使针了。”
秦莞语气微冷,上下打量了冯沉碧一瞬道,“若冯姑娘这般气血不足五脏虚寒的,只需每半月行针一次便可有所改善。”
冯沉碧看着秦莞清亮的眸子,寻常看不觉什么,秦莞说着话之时冯沉碧只觉秦莞眼底生出了会刺人的冰冷似的,她说完,冯沉碧几乎觉得那针真的扎到了她的身上,且秦莞一眼说中了她身上的病症,这又让她颇为懊恼,秦莞竟然有几分本事的!
“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小瞧九姑娘了!”
秦莞听着此话,越来越觉得忠国公府这一家人都很像,冯沉碧更是冯龄素的年轻版。
于氏看出了秦莞被冯沉碧激出了气性,当下在桌案之下拉住了女儿的手,又问道,“适才九姑娘说,第一次给太长公主治病之时只是偶然?”
比起冯沉碧,于氏就要不动声色的多了,秦莞点头,“正是。”
于氏笑笑,“哦?是什么情景呢?”
秦莞本不愿说详细,奈何于氏问的直接,便道,“我出门之时在路边遇到了太长公主病发,如此便出手救了太长公主,当时还不知太长公主的身份。”
于氏装作有些惊讶,“啧,这样的缘分可真是巧啊……”
秦朝羽和胡氏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此刻一听,心中也觉得实在是巧,这边厢,冯沉碧语声低低在于氏耳边道,“还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呢,哪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