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立国两百多年,太祖皇帝励精图治,之后的历代帝王也无庸主,在百多年前便疆域辽阔为中州大陆之最,到了如今,更是能使万邦来朝的中州第一帝国。
南起涠洲岛,北至苍龙山脉,东临东海,西边耸立着朔西高原,地大物博的大周帝国雄姿勃发的屹立在中州大陆之上,而若秦霜、秦湘这等足不出户的贵女,通常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娘家到婆家的距离,因此一听要去豫州,秦湘病恹恹的不在意,秦霜却极是开心。
秦莞听见这话方才觉得自己被燕迟摆了一道,凭着他的消息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琰也要跟着一起去豫州,她心中气恼面上却是不显,只暗自回了院子准备行装。
秦琰有心拉拢燕迟,自然不会放过这同路的机会,当下便又走了一趟燕迟的院子,第二日一大早,知府何知行和蓟县县令蒋元洲殷勤相送,燕迟带着白枫,跟着秦琰一行人踏上了去往豫州的行程,此时已经是十月二十四,他们的时间不算十分宽裕。
秦氏的车夫和马车行礼都还在长福客栈,而秦琰一行已经走了一半路程,若是直去京城,只需再花上半月便可到,而此去豫州,却是拐了个弯路,算起来要比原来多走上个五六日路程,因是如此,秦琰干脆打算将行礼一分为二派贴身的近侍带着行礼先一步返回侯府。
午间时分,秦琰一行到了长福客栈,魏长福见不仅秦琰一行返回,还带来了一位身份地位更为尊贵之人,当下不敢怠慢的上茶倒水,却是不敢胡乱多言。
“世子您只管清点,您们的行礼都在此处,这些车夫这两日也是好喝好睡,绝无怠慢。”魏长福领着秦琰去查看,秦琰走了一圈点点头,又让随从赏了魏长福银子。
魏长福喜笑颜开,秦琰则对着周怀一通吩咐。
没多时,本来十多辆马车的庞大队伍只被留下了四辆马车,秦莞和秦霜同乘一辆,秦湘因在病中独乘一辆,而另外的则是为白樱预备了一辆,又用最后一辆来装秦莞三姐妹的必要行礼和其他杂物,因要重新装车,茯苓几个知道自家小姐要带什么的也过来忙活。
一时间,偌大的客栈大堂便只剩下了秦莞三姐妹和燕迟。
秦湘和秦霜是早就见过燕迟的,然而坐的这么近却是头一遭,秦湘病恹恹的低着头,眼风却忍不住往燕迟身上探,秦霜则是有些怕燕迟似的侧身不对着燕迟。
秦莞端端正正坐着,也不开口,大堂之内有些诡异的沉默。
“你们此前便是住在此处的?”
燕迟看着秦莞,语声沉沉的问,秦莞点点头,“是,那时我们本想借一处民宅,不想这村子有些排外,便只能住在村中唯一的客栈。”
“而后遇到了孙慕卿?”
秦莞颔首,燕迟眼底便生出了两分不赞同之意。
秦莞知道燕迟的意思,他只怕在想,不过几面之缘,怎就随了孙慕卿去了百草园。
可不说她本就认得孙慕卿,便说当时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秦莞心底叹了口气,“当时也是没法子。”
说着话,秦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刚才进村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衙差?”
话音刚落,一旁的魏长福恭敬的上前道,“九姑娘说的不错,的确是衙差,就在昨日,忽然有衙差进了村子,说是知道了早前村中的怪事是怎么来的,要来调查清楚。”
秦莞看着魏长福,等着他继续讲下去,魏长福扫了一眼燕迟,见他面上并无不快才继续道,“那些衙差说早前死的人乃是被人所害,说也不是吃人的妖怪也不是瘟疫也不是诅咒,衙差们挨家挨户的去了早前死过人的人家,还去了坟地。”
说着,魏长福面生几分畏色,“九姑娘猜怎么着?有几户人家的坟地竟然空了,就您见过的那冯老太婆的孙女,她的棺材里面就是空的。”
秦莞忽然道,“她生前是不是有心梗痛的毛病?”
魏长福点头又摇头,“具体是什么小人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她自小就体弱的很,后来有人说是痨病,小人害怕,从不和她们一家人打交道的。”
秦莞听着微微颔首,魏长福见秦莞不再问便退了下去。
秦霜面色几变道,“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是孙……”
秦莞看了秦霜一眼,秦霜立刻不再说,却又低低的道,“那个假冒白家少主的人不是三天两头就要出去的吗?是不是就是他……不过他挖死人的尸体做什么?”
秦莞仍然记得那一具被解剖且割下五脏的尸体,看那样子,孙皓月多半是想探究死者死后之状,借以琢磨治病的法子。
秦莞摇了摇头,“或许是想知道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秦霜眨了眨眼,“就和衙门的仵作一般?”
秦莞点头“嗯”了一声,秦霜便露出几分恍然来,“莫不是他还想将人起死回生不成?孙夫人可是早早就没了的……”
秦莞闻言没接话,这个案子不是他们出现才生出的,而是早在百年前就开始了,她没有验尸,不知道孙夫人到底是何时离开的,更不知道后来的孙皓月到底抱着什么念头,唯一能清清楚楚知道的便是,孙夫人的病是孙皓月入魔障的最大心结。
秦莞想起来便有些唏嘘,眼见袁州知府已经在百草园接手此案,而她们亦要离开此地,她便将对这案子的探究之心压了下去。
“都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
没多时,秦琰从外面大步而入,后面茯苓等人也走了进来。
燕迟起身,“好,那便出发,天黑之前赶至观音镇。”
秦琰点点头,跟着燕迟一起走了出去,随即低声道,“真是不好意思,几位妹妹骑不得马,到底还是牵累了殿下。”
燕迟弯了弯唇,“不碍事,反正山路不好走,慢点儿也没什么。”
秦琰本也是要坐马车的,可他见燕迟只备了马匹,便打消了坐马车的念头,很快,一行人再度走动起来,四辆马车并着十几匹快马先绝尘而去,紧接着又有一行马车队伍驶出了长福客栈的院子,魏长福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群人离去不由唏嘘一下,他这辈子能见到的身份最为尊贵之人怕就是这些了……
出了三元村继续往北,天黑时分秦莞一行到了观音镇,虽然只是个镇子,却是能媲美蓟县县城,一行人在此处入住了妥帖的客栈,一夜好眠之后第二日一大早又踏上了旅途。
出了观音镇往西走,一日之内便到了蓟县毗邻的鄠县,从鄠县上官道一路朝西北方向走,两日之后便出了袁州入豫州的境内。
豫州在云雾山西北方向,较袁州更冷了两分,又过了一日,连着放晴好几日的天穹上忽然落了雪,一下雪,燕迟和秦琰这些骑马而行的人便有些遭罪。
到了二十八这天晚上歇下之时,秦琰便有些受寒之状。
此时众人已经到了豫州东南的襄县,再走一日,便能赶在十月二十九的晚上到豫州城,可秦琰这一病,却是让管家周怀分外担心——
“不如明日走到襄县北边的碑庙镇吧?或者安排一辆马车给世子,还有殿下,也不好再骑马了,免得都受了寒就不美了。”
周怀说着,秦琰一边咳嗽着一边苦笑,再一看飒飒然的燕迟,可不想在这时候显得太过病弱,忙道,“周管家多虑了,明日晚上便能到,何必在路上耽误,让九妹妹给我开个方子便好了,让殿下见笑了,这几年有些疏懒,身体倒是不如往常。”
燕迟站在窗边看着这边,闻言摆摆手,“你到底不像我在朔西长大的,只怕你还没有赶这么远的路过,疲累之下容易得病是正常的。”
说着看一眼秦莞,“有九姑娘在,吃了药然后在豫州休息两日便好了,只是明日还是给你安排个马车为好。”
秦琰还想推脱,燕迟道,“给你安排个马车,然后直接赶到豫州城。”
这么一说秦琰倒是犹豫了一瞬,无论如何他不想耽误大家的路程,可若继续骑马赶路,他都对自己这身体没有把握,思量一瞬,秦琰也顾不得那么多,若是病重了只怕更是狼狈,“那好,那就再给殿下也准备一辆马车。”
燕迟弯了弯唇,“这个就不必了。”微微一顿,燕迟扫了一眼秦莞,“不过若是九姑娘有驱寒的药倒是可以给我一些以做防范。”
秦莞颔首,“自然有的,稍后送到殿下那里。”
众人此时是在秦琰的屋子里,燕迟闻言满意了,便道,“那好,大家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原计划赶路,我先回房了。”
秦琰自然应是,待燕迟离开,又交代秦莞道,“稍后定把药给殿下送去。”
秦莞点点头,转而拿出纸笔写了一章方子,“三哥的寒气已经入体了,这幅方子今晚上开始喝,明日的马车定要暖和一些,等发两身汗就会好得多。”
秦莞说着将手中的方子给了周怀,周怀闻言立刻点头,“是,小人知道了。”
说着话,周怀便出去拿药,他们马车之上随行带了些药材。
“多谢九妹妹了,九妹妹擅长医术,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秦莞唇角微弯,“应该的,三哥好好注意身子才是。”
秦琰听着笑了笑,“知道,你开的药我自然会好好喝的。”微微一顿,秦琰又道,“五妹妹和你的婢女如何了?”
说至此秦莞便有些无奈,一旁秦霜闻言快语道,“五姐早就没事了,她就是不好意思见人,倒是白樱还有些严重。”
秦琰想到秦湘仍然觉得心中火气四窜,便不曾过问更多,“好了,你们下去歇着吧,明日最后一天,等到了豫州城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秦霜点点头正要走,秦莞却问道,“三哥是要带着我们一起去裕亲王的寿宴?”
去给裕亲王贺寿自然是好的,可是还没见谁去贺寿带着三个妹妹的,她们这一行人委实不少,若真的去了,倒是扎眼的紧。
秦琰闻言也有几分犹豫,“都带去自是不成的,不过此番给裕亲王贺寿的人不少,你们去了也能见些世面,是好事。”
一听这话,秦霜眼珠儿一动,“五姐病体未愈,怕是不好去寿宴。”
秦莞和秦琰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无奈笑意,秦霜轻咳一下,“我……我是不是太明显了……”
秦莞掩唇笑意更深,秦霜只是心思动的快,倒也不算阴损,她便道,“我去不去都是尚可的,三哥若是不便便带着两位姐姐去便好。”
秦霜顿时瞪大了眸子,“你这……你这岂不是将我衬托的格外坏?!”
秦莞失笑,“六姐心直口快罢了,三哥自然明白的。”
秦琰看了她二人一眼面上倒是没有不快,只是道,“好,我想想,你们先去歇着吧。”
说着话,秦莞和秦霜这才转身退了出来,一出门秦霜轻哼一声道,“干嘛要退让?难不成你还真的不想去?又或者你愿意让五姐抢了你的风头?”
秦莞想了想,亲王的寿宴自然不同寻常的,声势浩大,热闹非凡,还能见到许多身份尊贵之人,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儿家而言,指不定还能遇上某个青年才俊……
然而这些对她来说当真不算什么,她是委实不想去。
“倒不是退让,若是去自然也要全副武装提着一颗心,这一路上我可是累坏了,你们自去热闹,我在客栈歇着便是。”
秦莞语气沉定,一点没有虚假,秦霜看着她瞪了瞪眸子,不再说话了。
“人善被人欺,你可真是好性儿。”
秦莞淡笑一下,“好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可以去的,放心好了,回去歇着吧,我去给世子殿下送药去。”
说起燕迟,秦霜眼珠儿一转道,“说起来,五姐这几日可常看迟殿下。”
秦莞眨了眨眸子,“哦?五姐又动了心思?”
秦霜轻哼一声,“对迟殿下动心思她只怕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不过……若真是给她逮到了机会,你以为她不敢吗?想想上一次就知道了!”
秦莞点点头,“五姐的胆子倒是很大的。”
秦霜便又上下打量了秦莞几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开窍!”
秦莞一脸的纯然,“怎么了?”
秦霜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还怎么了,迟殿下这一路上对你照顾非常,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总知道一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秦莞歪头想了一瞬,“好像有些道理——”
她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分明是应付,秦霜听的直生气,“如果我要是有你这般容色,我早就……”
秦莞“嗯”一声,“早就什么?”
秦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就算我有你这般容色,我也不会觊觎迟殿下,迟殿下在西边打仗,可是杀人如麻的魔王,造了那么深重的杀孽,老天爷会让他好嘛?指不定还要连累身边人呢,皇权富贵自然好,可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秦霜说着说着,语气倒是生出了两分看破红尘之感,秦莞失笑,“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迟殿下乃是为了保家卫国……”
“祖母说的。”秦霜想起了蒋氏眼底生出几分愁绪,“祖母最是信这些的了,且你看秦府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应验了那些话,父亲自己那般……却是将一大家之人都连累了。”
秦莞唇角微抿一下,若是论秦安,那还真是这个道理。
说着话,二人已走到了秦霜房门口,秦霜便驻足道,“你也不要和迟殿下走的太近了。”
这话里是有几分关切的,秦莞苦笑一瞬点了点头。
待秦霜进门,秦莞方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是客栈的二楼,秦琰出手阔绰,已经包下了整片二楼,二楼一共九间房,秦氏四兄妹一人带着侍奴一间,燕迟一间,受伤的白樱一间,剩下的三间则是秦府的侍卫们打着地铺挤一夜。
而也不知怎么选的,燕迟的房间在西边走廊的尽头,和秦莞的房间之间只隔了一间白樱的屋子,因是如此,秦莞要过去燕迟的屋子十分便捷。
“小姐,可要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你把火盆烧的更旺点。”
白樱养伤,秦莞身边便只有一个茯苓,秦莞没让茯苓跟着,她便放心的留在了屋子里。
自从燕迟当着她的面救了秦莞,她便对燕迟十分崇敬信任,秦莞是去给他送药,她可是半点都不担心,而这过去就二十来步的距离,也不可能生出什么事端。
秦莞握着一瓶药走向燕迟的屋子,刚走到门口白枫便从里面出来了,见秦莞来了,白枫忙面露笑意,“九姑娘——”
秦莞示意手中的药瓶,“我来给殿下送药。”
白枫笑着点头,忙侧身一让,“九姑娘请。”
秦莞笑意持重的进了屋子,一进门,门便被白枫关了上。
燕迟早已脱下了外面的外袍,此刻只着了一件墨色的内衫坐在窗前榻几之看着什么,今日他的墨衫还未解开,看起来倒是有礼有节的,见秦莞进来直朝秦莞招手,“过来——”
秦莞拿着药瓶走到燕迟跟前,便见燕迟正在看一本公文,说是公文,却更像是他的人送来的什么密报,秦莞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燕迟却一把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来。
“就是让你看,你避讳什么。”
秦莞被燕迟按在了自己腿上,她只觉如此太过亲密,挣扎了一瞬,只半个身子着力,眸光转回来,却见是一份名册,那名册之上所列有名字和官职,秦莞一一看下来,只见豫州本地的官员居多,却也有不少王孙公卿以及京官们从京城来。
其中太子和几位亲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秦莞眸色微凝,“这是裕亲王寿宴之上会出现的宾客?”
燕迟唇角微弯,“不尽都是,不过也差不多了,这其中太子和几位亲王多半不会亲来,其他人却是一定会到的。”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份名单极长,秦莞并没有全部看完,秦莞本就不打算去裕亲王的寿宴,自然也不会注重这些,燕迟见她这般态度双眸微眯,“早让你知道还不好?”
秦莞面色寻常,见他仍然将那册子举在她面前便做做样子翻看着,“我又不打算——”
“去”字还没出口,秦莞忽然话语声一顿,她目光落在那册子之上,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她的异样几乎立刻便引起了燕迟的注意,燕迟一扫扫过去,只见是几个京官的名字,“怎么了?这几个人你有知道的?”
秦莞猛地回过神来,“不知道,不过看着有些熟悉。”
燕迟凝眸看了秦莞一瞬,“你觉得熟悉的,是这个叫李牧云的吧。”
秦莞呼吸微微一滞,一时看到那名字觉得耳边轰然作响,二是因为燕迟这话让她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燕迟见她表情有些怪异又看了她片刻,而后缓声道,“他本是大理寺副使司,沈毅出事之后,如今他已经是大理寺卿了。”
说完这话,燕迟才见秦莞眸色暗了暗点头,“原来如此,他的名字一定和沈大人的名字一起出现过吧……”
燕迟仍然直直的盯着秦莞,点头,“当初揭发沈毅罪行的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