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慕卿苦笑一下,“衣裳找到了,主人是一个叫张初的车夫,平日里就负责一些宅子里的采买和其他的杂活,衣裳虽然找到了,可他却不承认自己是凶手,还说那衣裳是从前的,是他母亲给他的,并说来宅子的时候是夏天,到了冬天,师兄又给大家做了棉衣,如此便没穿旧的,还说衣裳上的勾丝是从前就有的。”
“衣服上可有血迹?”秦莞忽然问了一句。
孙慕卿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吧,来跟我说的人没说这一点,只说宋捕头要对张初动刑了,好像要打板子,还说要连夜审问出来。”
秦莞眉头微皱,“得看衣裳上有没有血迹,如果没有,得看看这几日他有没有洗过,下人房大家都住在一起,且这几日天气冷衣裳干不了,棉袄便是用火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的,如果他洗了衣服,旁人一定会知道。”
“可是……可是为什么就一定会沾上血迹?”
秦霜眼神迷茫的看着秦莞,秦莞无奈道,“你忘记了吗,小松子的指甲之中全是血污,那棉布丝儿上面满是血迹,他的衣服之上怎么可能会没有,且案发地的墙上全都是成喷射状的血迹,我敢肯定,凶手的衣袍之上必定沾染的有。”
孙慕卿眉头微皱一瞬,“那……那我们去看看?”
孙慕卿有意叫上秦莞,秦莞自然是不会拒绝,时间越久案子越是难破。
见秦莞要去,秦霜也立刻道,“我也要去,带上我带上我……”
秦莞有几分无奈,秦霜却已经先她一步穿上了斗篷,秦莞叹了口气,只得让茯苓给自己把斗篷披上,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东边的议事堂而去。
“冤枉——董叔——”
“啊……董叔……小人冤枉,不是小人……”
冷风嗖嗖的议事堂里,张初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宋利坐在上首位上,面色冷凝的看着张初,“见过那么多犯人,可没有一个人是一开始就认罪的,谁不是吃了几十板子扛不住了才开的口,张初,我劝你不要扛了,反正都是要招供的,何不少点皮肉之苦?”
张初趴在一条长凳之上,两个捕快将其按着,另外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根扁担,宅子里没有衙门里面那般的板子,便将这根扁担代替了,扁担一下一下的落在张初的背脊之上,没多时屋子里便生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孙慕卿走到议事堂前的时候,正好听到张初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孙慕卿吓了一跳,忙问站在一边的董叔,“董叔,这是在做什么?!”
董叔叹了口气,看向了宋利,“宋捕头说要用刑。”
百草园报了官,来的是宋利,那这个案子的确是宋利说了算,孙慕卿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张初,忙道,“张初的棉袄呢?上面有没有血迹?这几日他有没有洗衣服?”
董叔眉头微皱,随即摇头,“刚才看了,上面倒是没有发现血迹,不过他有没有洗衣服却是不知道了,宋捕头,您怎么看……”
宋利轻哼一声,一眼看到了走到了门外的秦莞,当即高声道,“这个问题,问他自己不就行了?”
“没有……小人没有洗过……”
张初语声之中满是痛苦,几乎语不成句,孙慕卿立刻道,“他自己说没有洗过,你可以不信,那你可以去问其他下人,看看他有没有说谎,你如此不调查便用刑,莫非是想屈打成招?”
宋利眼皮一跳,“那……那若是别的下人也说了谎呢?”
孙慕卿冷冷皱眉,“一个人可以说谎,府中那么多人,难道也能一起说谎?”
宋利看了看孙慕卿,眼珠儿一转道,“孙公子说的倒也是……那……用刑先停下,去把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吧。”
孙慕卿这才将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瞬,宋利下了令,便看向了董叔,董叔自然吩咐守在外面的家仆去叫人,宋利站起身来看着孙慕卿,“一切皆按照孙公子说的做,孙公子放心便是,我宋利可不是屈打成招之人。”
孙慕卿也看出了宋利不善,扯了扯唇角不再多言。
秦莞站在外面冷眼看着,一时并未出声,秦琰的威慑力不代表她的威慑力,如她这般的姑娘家,寻常是影响不了官场的,且宋利想必已经知道,她们一行只是在此处借住,不日便要离开,等他们一走,这件案子可就真是他说了算!
很快,和张初一起住的几个男仆便被叫到了议事堂之中。
宋利坐在主位之上冷哼一声,“你们几个,可有看到过张初这几日洗衣服的?”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瞬,皆是摇头。
宋利眼神一厉,“没有见过?你们再仔细想想,若是瞒而不报,可是要算作从犯!”
“捕头大人,我们当真没看到,小人们都是粗人,不会日日换洗,且这几日这般冷,就更不会轻易的洗衣裳了,我们真的不敢哄骗大人。”
屋子里血腥味暗浮,张初趴在长凳之上轻轻呻吟着,几个男仆心中已有畏惧,却是不敢道出半句虚言的,董叔在旁道,“宋捕头,看来真的不是张初。”
宋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虽然说他没洗衣裳,可或许他用了别的法子呢?今天晚上先把他关到独立的一间屋子去,明天再在宅子里搜一搜,然后再论。”
董叔欲言又止,宋利打了个哈欠,“今日困了,就这样吧,我们兄弟几个先去歇下。”
说着话,宋利便要带着几个捕快走,孙慕卿在内看的眉头直皱,却一时拿宋利没什么法子,等宋利几人离开,董叔这才叹了口气,“张初,你今夜睡小松子的屋子可行?”
张初略一犹豫,到底是点了点头,董叔便指挥着其他几个男仆,“你们把他抬出去,大成,你随我来拿点伤药给他……”
百草园最不缺的便是药了,被点名的男仆应了一声,董叔便看向了孙慕卿,“表少爷,您也先去歇下吧,明日再查。”
孙慕卿也没了法子,只得有些丧气的点头,“好,那就等明日吧。”
孙慕卿走出门来,有些无奈的看着秦莞,“遇上这样的衙役,还真是没什么法子,这要是在益州或者莲州就好了……”
秦莞眸色微暗,不说是益州和莲州,在袁州城都比在此处便宜,蓟县位置偏僻,民风尚未开化,正因为如此,便是燕迟到了,那宋利可能也不知燕迟的地位到底多高。
因无知而无惧,倒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宋利人都走了,秦莞一时也无头绪,自然只能和孙慕卿往自己院子走去,秦霜哼了一声道,“那个宋捕头,我看着他就觉不顺眼,到时候回了京城,看得让三哥好好治治他!”
回京城至少也是半月之后的事了,秦莞眼下担心的是,就算雪化完了,而这个案子还未查清楚,只怕宋利不会放他们走,如此就耽误的时间更长了。
此刻夜色已深,天色黑沉沉一片,百草园的连绵老宅便沉没在无边的墨海之中,茯苓手执着一盏风灯,将将能照亮一行人回去的路。
“眼下我倒是不想那许多了,只是想着凶手还藏在宅子里便有些担心。”
孙慕卿想的也是秦莞担心的,秦莞正要说话,冷不防的,前面拐角之处忽然走出个人影来,一下子便撞在了掌灯的茯苓身上,茯苓轻叫了一声,那人立刻惶恐的退到了一旁,低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茯苓手中的灯晃了晃,光线顿时更暗了几分,她瞪了那人一眼,只见是一个拿着扫帚的男仆,茯苓本想发火,可见他这么晚了还在干活只得将心底的怒气压了压,“走路慢些点!”
轻斥了一句,茯苓站在原地等秦莞她们走上来,那男仆低着头拿着扫帚,前面又站着茯苓,秦莞便一时没看清他的脸,因灯暗了,秦莞步伐走的更快了些,可就在路过茯苓身边之时,秦莞敏锐的闻到了一股子药性甘辛的药味儿。
秦莞下意识的心头一松,在百草园,身上有药味儿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六小姐快点,灯要灭了。”
茯苓催了一句,后面几人都走的更快了几分,等一行人走过,茯苓方才继续跟了上来,又走出几步,秦莞回头一看,只见握着扫帚的男仆正慢慢往东边走。
“小姐在看什么?”
茯苓问了一句,秦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和张初住在一起的,刚才怎么没看到他……”
宅子里男仆并不多,住自然是住在一起的,见那人走远,秦莞便暂时收回了心思。
孙慕卿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倒是没注意,不过如果有错漏,明天倒是还可以继续查问。”
秦莞点点头,“今日孙夫人怎么样了?”
秦莞还是十分关心白非烟的病,孙慕卿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还是没醒过来。”
秦莞心中咯噔一下,白非烟此番似乎睡了许多日了,莫非当真是油尽灯枯?
秦莞心中有些担忧,可有孙皓月和孙慕卿在,无论如何轮不到她出手去问诊,秦莞只蹙眉道,“孙神医也没有法子吗?如此久睡不醒似乎不是好兆头。”
“师兄愁白了头,你没见他这几日没出来吗,府中案子全是董叔在和宋捕头沟通的,全都是因为师嫂的病有些严重了。”
孙慕卿说完,秦莞不由道,“若孙神医一时没有法子,那药王那里……”
孙慕卿苦笑一下,“近来师父要闭关,且早些时候师兄就写信问过师父,师父当时说就依照师兄的法子没错的,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
“治病除了看大夫,也要看病者的身体状况。”
秦莞说了一句,孙慕卿忙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二人又就着白非烟的病情说了几句便到了院前,几人互辞之后各自回了院子,秦莞因案子无果心中有些怅然,回了屋子没多久便上床歇下。
一夜浅眠,第二日一早秦莞便在一片嘈杂声之中醒了过来,然而还未完全清醒,茯苓的声音便落在了耳边,“小姐,快醒醒,又死人了!”
秦莞只觉一片迷雾之中一道金石之音炸开,顿时便睁开眸子坐了起来。
“什么?!又死人了?”
茯苓面上满是凝重,“是,又死人了!董叔刚才派人过来说的。”
秦莞立刻掀开锦被下床,而秦霜一脸迷糊的睁开眸子,“什么又死人了?我在做梦吗?”
茯苓无奈道,“六小姐没做梦,是真的又死人了。”
秦莞片刻之间已经穿戴整齐出去洗漱,茯苓管不了秦霜那么许多,忙抬步跟了出去,秦莞最快速度的收拾好自己,披着斗篷便出了门。
一出院门,便见秦琰和孙慕卿正从秦琰院子方向走过来,孙慕卿不好进秦莞的院子,却是能进秦琰的院子,他二人相携而来,秦莞忙上前道,“谁死了?”
“大成死了。”孙慕卿答得很快,面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成的四肢也被砍掉了。”
秦莞一愣,一时没说出话来,大成便是昨夜董叔叫的那个男仆,秦莞依稀记得他长相十分憨厚老实,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斗篷,可一股子凉意却从她脚底漫了上来,死了第二个人,且也被砍掉了四肢,凶手还藏着百草园,他还在继续杀人。
秦莞眉头紧皱,“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孙慕卿忙道,“在东边,刚才董叔派人来说的,我还没去看过,说是在小药库,跟我走吧,眼下死了第二个人,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所以我想通知大家一起去看看情况。”
秦莞点点头,孙慕卿已在前带路,秦莞和秦琰跟着孙慕卿没走出多远,后面秦霜追了上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语声微颤的道,“怎么又死人了?!”
“我们还不清楚情况,先过去看看再说。”
秦莞语声冷冽,秦霜还想再问,却被她的语气镇了住。
几人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东苑,而孙慕卿说的小药库外面已经聚集了所有宅内的下人,林婶眼眶微红的站在外面,正在和一旁的妇人低声说着什么。
“表少爷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林婶忙转过了身来,“表少爷……”
孙慕卿上得前来,“怎么样了?”
林婶示意小药库之内,“董叔和宋捕头带着人在里面呢,大成……大成死的和小松子一样惨……表少爷还是别看了……”
孙慕卿摇头示意无碍,几步跨到了小药库之内。
说是小药库,不过是一处开间极大的平房,一走到门口便能闻到里面传出来的药味儿,见孙慕卿进了屋子,秦莞紧随其后,一入门,药味儿伴随着血腥味浓烈的充斥在每个人的鼻端,秦霜想跟进去,可刚踏进一只脚她便闻到了那味道,胃里顿时一阵阵的泛起了恶心来,秦霜不满的撅了撅嘴巴,只好留在了外面。
这是一间摆满了中药柜子的库房,大成就死在最里面靠窗的药柜之下。
阴暗的昏光充斥着整个药库,大成的尸体如小松子那般靠坐在药柜之上,同样的,四肢被砍得一片血肉模糊,血肉将将牵连在一起,骨头却已经断了。
深红色的血在他身下汇成一片湖,而后蜿蜒的漫入了四周的药柜之下,董叔和宋利站在一边的过道里,另外几个捕快三三两两的站在更远些的位置。
孙慕卿一进门便看到宋利紧皱的眉头,意识到自己碰上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宋利的表情也显出了几分凝重,毕竟他也住在这宅子里,下一个死的亦有可能是他。
“董叔,怎么回事?!”孙慕卿问了一句。
董叔回身之时眼角似乎还有湿意,见孙慕卿和秦莞几人进来,他轻咳了一声才沉声开了口,“是大林发现的,昨晚上第一次拿药是大成拿的,说是半夜张初疼的不行,大成主动说再来取药,然后大成便一去不复返了,那之后张初睡着了,其他人也睡着了,这一睡便是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大成没回来大家才觉得奇怪,当时还以为是大成在张初那,可到了张初那里也没见人,张初过了一夜还不见好,大林本是来给他拿药的。”
“过来一看,却见药库的房门开着,他以为里面有人,喊了两声进来,却发现了大成的尸体,这药库里面放着不少药材,不过也都是寻常可见的,因此平日里并不上锁,宅子里就这么些人,谁也不会好端端的来偷药材,谁若是有个不舒服了,知道用什么药的,来我这里说一声便可来拿药膏,这规矩是少主人定下的,只因他将下人们当做了自家人。”
董叔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大成,眼眶微微一湿,“谁也没想到又出了事。”
孙慕卿狭眸,后面跟进来的秦琰却是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秦莞,这一看秦琰方才发现,秦莞的神色仍然是镇定不变的,不仅如此,她平日里清浅的眸子此刻幽深一片,仿佛在深刻的琢磨着什么,秦琰收回目光,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宋捕头怎么看?”孙慕卿看向宋利。
宋利语气终于不再嚣张傲慢,“自然还是同一个凶手,且又是断了手脚,这个人一定有特殊的经历,否则不会选择这样的杀人方式。”
宋利这一回说的话倒是没有叫人反驳之处,他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脑袋,“这案子如今不算小案子了,在蓟县,好多年没这样的事了,这凶手一定藏着府里,或许他知道大成来拿药,所以一路尾随了过来,趁着大成不备将他杀死。”
秦莞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她方才上前了一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药柜边上的窗棂上,这一次的案发之地在室内,并无大雪的遮掩,秦莞清楚的看到那窗棂之上有一个血手印,她看过去,宋利也看了过去,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你们家怎么招惹了这么一个疯子?专门砍人手脚!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斜!”
宋利的语气之中已经有了抱怨之意,董叔苦笑道,“我们也不知道啊,否则还要宋捕头来做什么?张初受了伤连床都下不来,至少能证明凶手不是他了吧?”
宋利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不断的杀人?!凶手这般杀人的缘故是什么?”
董叔正苦笑着不知如何解释,一道清朗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或许我知道他杀人的缘故——”
这声音一出,连秦莞都是一惊,她转身看去,却见孙皓月不知何时站在了药库门口,他今日仍然着一身衣袂翩飞的白衫,他逆着光站在门口,面容虽然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可神态和风姿,却仍然有遗世独立之华,摄魂夺魄般的动人。
屋内的昏光和血腥气味儿弥漫,和他神仙一般的风姿大相径庭,他顿了顿缓步走了过来,一时间只让众人觉得他不该踏入此处污秽阴暗之地,秦莞眉头一扬也有几分诧异,孙皓月不是一心扑在白非烟的病况之上,怎来了此处?还说自己知道凶案发生的缘故……
心中疑问陡生,可就在这时,秦莞鼻端嗅到了一股子甘辛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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