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家

“嫂子,你说,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我哥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就……”

是啊,唐丰年不止待唐家人好,待她这个不理他的妻子也好得无话可说,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他长命百岁?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样的悲痛与惋惜,自从看了他的日记,又知道怀了孩子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我知道不能惹嫂子伤心,可是,一看到季老板我就想到我哥……他就是在他矿上没了的,我忍不住想,要是他们的矿不出问题就好了,为什么他那么大个矿就不能好好检查一下?为什么要让我哥下去?”她心内不是一般的膈应,在车上还好,一下了车,这股悲伤与愤懑就倾盆而出。

“嫂子,我不甘心哪!我哥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凭什么还可以一副无事人模样?凭什么啊?!”小姑娘哭喊起来。

李曼青心头一痛,原来症结在这儿。

是啊,这场悲剧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只要季云喜让人好好检查矿井,将有问题的矿井封锁起来,不让人下去,他就不会有事儿……不过,经过这么几次接触,她觉着季云喜可能没说假话,那个矿井也许是真有问题的,负责人也是真说过不让下去的,况且事后他赔偿认错的态度也挺真诚。

他作为负责一方,他的责任尽到了。

“如果……如果他们能早点发现,能把井挖开,说不定我哥就……”

但李曼青知道,这种可能性为零。因为这几年上头不重视,下井虽也会准备氧气,不过只是一小瓶,就是他能有幸活下来,也支撑不到他被救。要挖那么深的深度,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

其实,这个事儿,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若矿上的人能态度强硬,直接封锁矿井,就没人能下去……只是他们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若唐丰年三人能够听劝,悲剧也不会发生……只是为了钱,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悲剧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丰梅,其实这事,谁都不想它发生的……尤其是煤矿老板。那天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厂里也说了比较复杂……况且,对煤矿的名声影响也很坏,听季老板的司机说,县里罚了他们好大一笔款,矿上停工到现在三个多月了,就是工人也跑了大半。”这其实不是小刘说的,而是她根据外面传闻推测的。

云喜煤矿曾经是整个大渔乡最大的私矿了,出了这事,与半倒闭无异了。不知道季云喜实力如何,要是不强的……怕是不好说了。

丰梅愣了愣,带着哭音道:“哼!我还巴不得它快点倒闭呢!我哥也能……呜呜……”死能瞑目。

其实她也是说气话。毕竟以前他哥在矿上,每个月一百块的工资,都是拿来供她读书和家里开销了,若没有云喜煤矿,她这书也肯定读不了……做人也不能忘恩负义。

只是一想到……唉,她也好心烦!

李曼青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的矛盾。其实唐丰梅本质也是个胆小又善良的姑娘。

“没事没事,哭过就好了,咱们不怕,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你好好读大学,等我把孩子生了,让爸妈来城里带孩子养老,我出去上班,一定供你念大学,以后他们也要上大学!”

丰梅一把抱住她,哭着喊了声“嫂子”。

仿佛,日子就是这么有了生机和希望,就是这么一天天的,有悲伤,有希望,交替纠结着过下去的。

不过,意外的惊喜总是在第二天等着她们。

丰梅哭过一场,情绪比以前正常多了。以前虽有说有笑但总是毫无征兆的就郁郁寡欢下来,现在倒好,不怎么笑了,眼神里却多了一层青年人的坚毅。

这也就跟她哥哥愈发像了。

有时候看到她的眼神,李曼青都会有种错觉:这到底是唐丰年还是唐丰梅?虽然她对唐丰年的外貌真没印象了,但这种眼神却是她印象深刻的……这也算她曾经害怕的源泉。

她和唐丰年在结婚前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她还在学校里时,她还记得是在数学课后。

那天她妈妈来找她,说是爸爸住院了,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做手术。她急得哭红了眼,说要去县医院看看爸爸,妈妈却又拦住她,说不着急先吃个饭。

于是,“顺理成章”的,吃饭的时候她见到了同桌的唐丰年,身形高大,不苟言笑。跟她数学老师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阴沉”。

在这顿吃得极其不自在的饭后,她妈问她“觉着这个哥哥怎么样”,她一听是“哥哥”,就说“挺好的”……如果他不是老看她的话。

就这一句“挺好的”,她就被嫁给了他,那堂数学课也成了她最后一课。

她想不通爸妈为什么就急着要把自己“卖”掉,这样一个男人,才见一面就成了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对他有好感?所以第二次进城买衣服和首饰时,她满心的不情愿。

再然后就是结婚当天,她穿着红衣服,画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浓妆,跟着他一桌一桌的给亲朋好友敬酒。她甚至连他碰一下手都不乐意。

他们的夫妻之实是婚后一年才有的,刚开始连与他同.床她都抗拒,被子要分开盖,他也还算尊重她。后来,她满了二十岁以后,自己也死心了,认命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就稀里糊涂的发生了。

当然,她是害怕的,因为害怕他这个人,连带着也害怕在一起。

现在想来颇为后悔,她应该多点耐心,不要总是拒绝的,只有沟通过才知道两个人适不适合。结果,就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前夫是什么脾气,完全不知道他喜好,连话都没好好说过几句,他就没了。

以后,孩子问起来,他们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回答?除了一个“好人”,他还是什么人?

越想越觉着对不住孩子。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这种自责越发折磨人。

且说唐丰年这头,七月十五号早上八点发车,正赶上大学生放暑假,坐票全卖光了,又舍不得买卧铺票,硬生生在拥挤不堪的过道上熬了三十九个小时,经了大半个中国,□□个省份,终于在十七号早上七点多到了云城。

云城是云岭省省城,以前没来过只觉着怕是繁华得不得了,自从去了深市,见过世面,反倒觉着也只不过是个不怎么大的内陆高原省会了。

当然,即使是内陆高原城市,但比宣城县,比太平乡,比大平地那又是天上地下了。

他算了一下,云城到宣城县的汽车一天发两趟,早十点发车的话下午五点钟到,如果是中午十二点发车的话,晚上七点到。他买了十二点的票,那样的话他走回大平地刚好是半夜,没人会看见。

剩下这几个小时,正好去街上逛逛,给未来的孩子买了辆小脚踏车,买了才反应过来有两个孩子呢,一辆怕不够。想要再买一辆,又怕万一生的是姑娘,跟她妈妈一样文静秀气,不喜欢怎么办?

小姑娘喜欢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唐丰莲和唐丰菊都比他大得多,他能记事时她们已经出嫁了,小妹丰梅又比他小太多,他也没注意她喜欢过什么。至于比他大两岁的三姐,他也没啥印象了,只记得她喜欢每天放学路上吹口琴。

好吧,那就买口琴吧。

以前没孩子时他从不会多看一眼卖衣服的地方,更不会看那些卖小孩子衣服的。现在嘛,他的孩子肯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才行!

“刚出生的孩子穿什么衣服?”

店主笑起来:“哎呀大兄弟,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穿外面买的衣服,要大人穿过的布料才行,那样的柔软,还吉利!”

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脸色一红,他是真不知道。

“那……两个月总能穿了吧?”

这店主真是个良心店主:“算了算了,你懂啥,让你媳妇来买。”

对啊,媳妇!他还没给媳妇买过衣服呢!正好店里进来一对小夫妻,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说要买孕妇装,店主拿出一件宽宽大大的衣服来。

原来,世上还是“孕妇装”这种东西啊。

“怀了五个月的双胞胎能穿得下吗?”唐丰年自豪的问出口。

“穿得了穿得了!放心,能穿到生产前呢,我们家的衣服够宽!”少不了又说几句双胞胎福气好的恭维话来。

于是,唐丰年开开心心的买了两件孕妇装,一辆小脚踏车和一把口琴,外加一堆吃吃喝喝的。糙汉子也不讲究,跟店家要了个红红绿绿格子花纹的编织袋……乱七八糟全塞一袋了。

他这副打扮和行头,倒是愈发像刚从外省打工回来的。在汽车站遇到不少穿水晶凉鞋的中年妇女问他“大兄弟住店不住”,语气带着种隐隐的兴奋与暧昧。

他都目不斜视摇了摇头。

宣城县在距离省城四百多公里的大山深处,长途汽车要先跑两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再转一个多小时的省道,剩下三个小时全在山沟沟里弯弯绕绕的盘旋——典型的盘山公路,直线距离没多远,爬坡却要爬好久好久。

唐丰年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过。

他在深市上车前买的十个大饼已经吃完了,七月份的火车,吃到最后一个已经馊了,怕吃坏肚子还得花钱看病,他不敢再吃就扔了。下了火车忙着买票买东西,也没顾上吃东西,现在可是饥肠辘辘了。

外加火车上鱼龙混杂,为了护住胸口的一千块钱,他眼都不敢眨一下,现在山路十八弯的绕,他禁不住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