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的这间厅始终无人靠近,跪得腰酸腹重浑身冒汗头发昏的韩梦柳不禁想,他就这么起来,甚至是在周围的椅上坐一坐靠一靠应该也无妨。
哎,这段日子在小昭儿府中,整日如烂泥般吃了睡睡了吃,路都没走过几步,让他几乎忽视了怀胎的辛苦。此刻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相当不便了。
极疲累的韩梦柳不再顾及形象,屈腿坐于地上,抹了抹额上的细汗,双手向后撑地,挺身喘了片刻,正欲松开大带缓缓,就听有熟悉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抻直腰背挺直肚子跪好——他狼狈虚弱的模样宁可叫天下人都看了去,也绝不能叫这人看去。
新换了冠服的夏昭面色苍白,负手立在门边。韩梦柳在他心中一向随意懒散,可如今望去,那着窄腰宽袖礼服的模样让他一瞬间失神:原来那人正经华贵的样子,竟是这般。而那从前总被宽袍遮盖的肚子,竟也已如此圆隆高挺了。
再过三个月,他便要真正成为父亲。
突然间他很想将韩梦柳抱入怀中,连同那甚有规模也珍贵脆弱的肚子一起抚慰。然而犹豫半晌,最终却只是走过去,道了句“可以走了”。接着踏出殿门,亦不愿去想现今的韩梦柳是否还能自己站起走动。
也许,是被君后那句“他不曾看你一眼,不曾担心你分毫”刺到了。
也许,是因为方才里间与君后所谈,让他暂且收起了为所欲为。
但听脚步声在身后,不远不近。
八月京城的黄昏,凉风已吹出些许。
马车上,韩梦柳斜靠在软榻里,胳膊轻搭于腹,华贵礼服衬着他如牡丹芍药般漂亮精致的容颜,简直胜过京城所有王公贵族与世家子弟。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坐的夏昭,“小昭儿今日苦肉计耍得可以,若在民间,京城最大最好的戏台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夏昭一挑贵气逼人的眼,“父君那边,威逼利诱讲道理都是不成的,只能从他生养本宫、疼爱本宫这点上下刀了。”
韩梦柳捞起额角落下的一段发丝,“难为太子殿下自残身体扮情圣,还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那种,不知其中有几分真?”
夏昭笑了,“你有几分真,我便有几分真。”又道,“半月后中秋阖宫饮宴,你与本宫同去。”
韩梦柳眉头一蹙,“为何?”
“今日你入宫,父君已放出消息,说你是他远房的侄儿,现下与本宫回府,对外也是讲本宫招待表兄。既是皇亲,中秋饮宴不得不赴,否则便要招人疑了。”
韩梦柳挑眉,“难道不能说我这位皇亲中秋前就离京了?”
夏昭怔了一下,没答话。
韩梦柳垂目望着夏昭微动了动的靴子尖,脸色略黯淡,“知道了。小昭儿就是让我去龙潭虎穴,我也不会推拒,何况一个宫廷宴会。就当是去开开眼,倒要谢过小昭儿了。”
韩梦柳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揪得夏昭心头有些难过。这个时候,那种想要抚慰他一下的念头又冒了上来。但于他堂堂太子而言,抚慰这种事实在不大会做,便抱臂靠在一旁闭目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