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这般作态颇有有趣,偷看的以学子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声,随后又左看右看紧紧捂住了嘴,生怕被发现丢出去。
闻子吟被这声音惊扰,把心神从文章里拿出来,稍稍分出注意力到周围,见桌子上不知何时映下几道阴影,她抬头一看。
好几张脸,有大有小,一个看着比她小一两岁的少年,腰间系着黄色的带子,周身气势不凡,一看就是皇子王爷之类的,她微微点头微笑,然后无声转回头继续做题。
那少年声音分明是清亮的,他刻意压低了道:“无妨,做你的。”
“观你衣服可是国子监的学生?”身后一道清朗悦耳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闻子吟头也不抬道:“是。”
身后人没再说话,又静静站着看了一会儿,便退了回去。
策论的起收及中间的字体书写是有要求的,像格式及字数都有限制,其中特别强调书写,必须用正体,即所谓“官方体”、“院体”、“馆阁体”,这样的字必须要方正、光圆、乌黑、体大。
从某种角度来看,书法往往比文章重要,闻子吟没来这个世界之前,原本所会的字体是小楷体、草书、颜体,但真正论较起来这些是不能用于科举这样的场合的。
因而她自上学堂起,便有意识地练字,练的专门都是应付科考这样的正体字,她学习速度快,又勤加苦练,一手正体写得颇具风骨,既有正体的端庄大方,又隐隐透着个人的风格。
待写完后,她细细一看,才满意地点点头,自此她的科举考考考的笔试环节终于结束了。
只要这次殿试笔试后,有幸得前十名,便会被再次召于保平殿,真正与皇帝面对面,这是最后的考验。
对闻子吟来说,不用动笔,只需动嘴,这比什么都轻松。
动嘴哪怕是面对当朝的皇帝她也可平常面对,但是这些年来考科举常常一写就是一天或几天,着实考验人的耐心,放下笔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殿试的时间是一天,大约日暮时分后,监考便收了卷子,再命人带领这些学子们出宫散去。
学子们交卷后,由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次日,分交读卷官,然后读卷官们选最好的十本进呈皇帝。
这次的殿试阅卷关有内阁大学士付清、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为主导,主领翰林院五位学士为皇帝挑选最优秀的十个人,再由皇帝御笔亲批前三甲。
殿试是不封名的,因若要从三百名贡士中排入前十,都要经由八位读卷官的批阅,故而读卷官作弊的可能性极低。
傅清此前看了闻子吟的策论,颇感兴趣,但只看了一半,因而特意从最上面那份挑了出来,细细阅读。
“诶?”
傅清看完后眼前一亮,将这份策论单独放一边,又画了圈圈表示通过,吏部尚书见他神情,调侃道:“傅大人可是看到好文章了?这般好心情?”
“嗯,颇为有趣。”傅清心情好,读书人看到一篇好的文章,就如同大热天饮水一般畅快,况且这策论所表达出的观点令人眼前一亮。
即使是他对北方局势感到愤怒和焦虑,也无真正可行的意见提出给皇上。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傅大人身居高位,然而他书读了这么多年,也依然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让他颇感忧虑。
傅清是一名典型的封建时代读书人,才华出众,能力出众,品格更是君子之风,最是忧国忧民,因此才会这么欣赏这篇文章。
里面用词严谨,但风格颇为犀利,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十来岁孩子写的,反而像是个资深的政客,才会这么老辣,连方方面面的考虑到了。
甚至前后怎么个派兵法,怎么给呼烈格尔汗国迎头痛击都粗略写了,更兼之战后怎么处理,怎么发展,怎么处理呼烈格尔汗国,以及后面几年几十年怎么应对上面都有简要。
这篇策论比起其他人来,要冗长许多,从开头犀利分析两国关系,到忧虑长此以往会造成的后果。
针对这个问题,朝廷经常有官员为两国关系主战主和分成两派,成立里唾沫横飞,唇枪舌战,互相争执,谁也不服谁,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说到点子上,无论是主站还是主和都有不可忽略的损失和影响。
这篇篇幅很长的策论,就写得明明白白,打,但又不一昧打到底,而是先给棍子再给甜枣,分二儿化之,慢慢驯养。
呼烈格尔汗国在北方,环境极差,若非常驻那边的军民,一般从中原派兵过去,都无法长时间适应那边的气候,更别提长时间作战了,再加上粮草运送不便,对东槐来说作战成本极大。
但是不作战如同这策论里所说的,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每年要损失的财物不计其数不说,还助长了呼烈格尔的强盗作风。
因此上面的观点与先是不谋而合,也戳中了傅清所忧虑的所顾忌的,让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这份策论单独存放。
原本只是因为这名字处于好奇,现在倒是让他解决了心头的大事,只要皇上看了这篇策论有所触动,他就有把握跟皇上进言。
读卷官们连夜读卷,两天两夜终于将这三百份卷子一一审阅完毕,选出了画圈最多的十分,排在最前面的赫然的傅清先前单独放一边的那份。
读卷完毕当日这十分策论便被摆放在皇帝的御书房桌案上。
三日后,前十名的学子被召于保平殿。
“宣,永和十五年四月(二十二日)戊寅,以廷试天下贡士,命前十贡士,闻子吟、张文思、林道、杨经言......于保平殿觐见!”
传旨太监唱喊声音又尖又细,在空荡的殿门传出老远。
“贡士觐见!”
闻子吟和其他九个人排着队一一步入殿内,目不斜视,低着头行礼。
年轻的皇帝手里漫不经心地拿着一份策论看着,见他们进来,摆摆手:“众位学子平身吧。”
“谢皇上!”
众位学子们站起来,依然不敢抬头直视容颜,闻子吟目不斜视,也未多看,眼睛盯着正前下方,垂手而立。
“诸位学子才华横溢,此次策题乃是朕和朝廷上下东槐百姓的一大心头难题,朕一一阅过你们的卷子,都写得很好,言之有物,未来必将是我东槐的栋梁之才!”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常年缺乏日晒的脸上肤色偏白,五官大气耐看,身上有久居上位万人之上的威严气场,此时笑起来的样子,爽朗不失皇者霸气。
他先是笑着夸了一句,而后话音一转道:“但朕尚有些问题不解其意,便一一提问了。”
一直到现在,这个皇帝所展现出来的都是亲和的一面,连着殿试的考问都说得委婉亲切,让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一直紧绷着的贡士们终于卸下心神,连紧绷着的肩膀都放松了些。
“何人是张文思?”
“禀皇上,学生张文思。”一个身穿青衫,二十七八上下清秀学子上前一步,行礼道。
“抬起头来。”
皇帝此时方收敛了笑容,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低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张文思抬起了头,只看了一眼上面,便不敢下看,眼睛直直盯着皇帝身前的桌角,安静站立。
“朕问你,你在策论里写道应主和,这是何意?莫非你认为东槐国力不如呼烈格尔?”
张文思一听这话,连忙跪下回话:“启禀陛下,学生并无此意,学生的意思是说我东槐国应保存实力,发展国力,不与北蛮子纠缠,方能富国强民啊!”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见上面并无声音,又道:“若真要打仗,消耗的是国力物力,长此以往对民生不利,北蛮子难缠还狡猾,如若战争必然少则几年,多则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与国无益,望皇上明鉴!”
“嗯。”皇帝淡淡应声:“行了,你退下吧。”他看不出喜怒和情绪,下面一个学子更加小心翼翼了。
这回考的是这学子的学问,让他当廷赋五言八韵诗一首,时间半炷香。
接下来还有考校其他政事观点的,也有实事,譬如关于农业发展,关于水利、民生等等的问题。
不知为何,所有的贡士,其他九个都被一一喊上去答话了,最后就剩闻子吟一个站在后面,被他们的身影遮住了。
等到最后一个考完,上头的皇帝喝了口水润喉,不紧不慢方才道:“闻子吟何人?”
“大皇子、二皇子、内阁大学士傅大人、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到!”
紧随其后,门口的太监唱喊到。
闻子吟上前一步,“学生闻子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