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何处起苍黄(六)

轻尘书 临渊摸鱼 1681 字 6个月前

德子地村口,华平岳正扬着马鞭作威作福,破口大骂,马前的一个侍卫手里捉拿着一个啜泣的小孩。

来时,华平岳认为此等大事慢慢行进才有“大家风范”,火急火燎成何体统?他有意放缓脚步,好在路上吹锣打鼓,多多亮相。只是他没料到,那一对用来作聘礼的肥美雁鸟竟被人射杀。按理说,嫁娶之礼,无雁不成,搅人红喜,天打雷劈,是最最光火的。华平岳亦好生恼怒,不过他恼的更多是在射阳居然还有人敢坏他好事,这简直无异于在他脑门拉屎放屁。他一路骂一路发火,沿路遇上的百姓尽皆被赏了几趟鞭子,遭了殃。而那两只雁,原本应该是换掉的。那眼眸狭长的公子说死雁不合礼数,亦不吉祥,还是管路上的人家要两只大鹅,或是选行鸡礼。但华平岳不依,他说这一对雁是他亲自挑选,还取了名字,哪有不送的道理?“本少喜欢的东西,要送出去,是给足人面子,她还敢不收不成?”

华平岳到德子地村后,大呼小叫,招来目光,再命挑夫把聘礼和死雁放在地上,喊道:“本少今日前来提亲,这些是给庚姑娘的聘礼,你们还不去请庚姑娘出来?”众人一见,想你这王八羔子气焰张狂强抢民女不说,现在还拿见血死物充礼,安的什么居心?便是群情激奋,抄起锄头铲子涌到村口,叫华平岳滚蛋。华平岳气得鼻子眼睛更加歪了,开始和村民对骂,越骂火越大,干脆叫侍卫大打出手,又拿起鞭子抽倒几人,抓住一了个小孩,才让这帮不知好歹的贱民闭嘴停手。

他卷着马鞭在拦路的几个村民头顶一一指过:“要不是这是本少天大的喜事、这破村子是那小娘子的娘家,老子早就带人踏平这里了!你们这帮贱民,嗯?不仅不感恩戴德,将人乖乖献上,还敢顶撞本少?是本少爷礼数不周全还是如何,难道以本少爷的身份地位还娶不来你们这里的姑娘不成?!”他往地上甩了一鞭子,惊起一道霹雳之声,声音也变得越发尖锐,刺耳异常:“我数三个数,快快让开!否则本少爷就直接闯进去了,你们以为这些锄头耙子能做什么?”

“华平岳,你真不是个东西!”有人喊道,“你就不怕我们告到你老子那里去?”

华平岳气得笑出了声,“很好!居然有人蠢到那拿老不死的来压我!”他赞许似地点点头,冷不防地扬起手臂狠狠地往那人身上抽去。那村民不过是最普通的凡人一个,当即应声倒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华平岳觉得还不过瘾,左手一提缰绳,仰马举蹄,便要砸下。这一蹄子若是踏在人的胸口,非是胸腔碎裂、内脏重伤不可。

“畜生,你当真草菅人命不成!”众人听得一声雷霆断喝,便见一个灰影大步踏出。那人顶刀出鞘,向前挥砍出一刀。刀势如山如岳,轻轻松松划开了嚣张凶马的腹部,切口鲜血倾流,肠子哗啦啦倒出一地,气息灭绝。华平岳被这一刀砍得人仰马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哎呦个不停。侍卫赶紧将人扶起,几个狐朋狗友公子哥也翻身下马忙问如何。华平岳又痛又怒,骂道:“是哪不长眼的狗东西?不知道本少是谁吗?”等看清面前这个两鬓微白、眉眼熟悉的中年人后,华平岳一行面色一变。那杀马一刀刚过,沾在脸上的血液还是滚烫热乎的,他缩了回去,色厉内荏道:“是你,你在此作甚?!”

姜正意甩掉刀上血水,骂道:“快滚,今天没人要嫁你!”

华平岳扶正自己的帽子,指着姜正意嚷叫:“你又是什么东西,知道本少爷是谁吗?本少可是……啊!你要做什么?”华平岳最后走了音,惊慌失措地看着慢慢接近的姜正意,“护卫,护卫!”可他带来的个位数护卫哪里拦得住姜正意?两边脸颊各挨了一记刀鞘,他惨叫着捂住红肿的脸,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水,赫然可见几粒白牙:“我的牙!我的牙!”

姜正意收回刀鞘,冷眼看去,“快滚吧,以后也别再来了,你要是敢再来,我保证射阳华家就此绝后!”说着便又挥出一刀,直取华平岳裆部,幸好最后刀势消亡,华平岳只是打了一个哆嗦,觉得下面凉飕飕的。

“你!”他又怕又恨,后悔自己没有带够人手,“你给我等着,你有本事别走,老子一定带人拿你手脚,削成人凳,挂在射阳城头!”此话又招来一阵拳脚伺候,姜正意一个刀首狠狠顶在华平岳胃头,后者咳了一声,身体立时弓成虾状,软软倒地,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那位军师型公子抢步拦住,阻止道:“这位大侠,今日是我等后生不长眼睛,冒犯了您。您是长辈,教训后生,理当如此。不知您尊姓大名,吾等日后好登门拜访,好好赔个不是。”他说得郑重其事,确是一副后辈赔礼的模样,可话语中的刺意分分明明。姜正意盯着这张斯文的脸,冷笑道:“你倒是把话说得漂漂亮亮、不卑不亢。”眼眸狭长的公子面无表情,毫不避让,直直地看着姜正意。

“滚。”姜正意吐出一个字。

“济深!”华平岳叫了一声,扶着这位公子站起来道,“此人不可理喻,不必与他多言!我今天来提亲,是与那姑娘情投意合,又关你什么事?”

“你现在又要和我讲理了?”姜正意眉峰一挑,用刀柄抬起这张猪肝色的脸,道:“你这种人也配讲情投意合?”

“来啊!”华平岳将喉咙往前一送,大声道:“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敢不敢杀我!我爹是个正三品的大官,就看你敢不敢杀我!”华平岳怒目圆张,双眼不知是因痛苦还是愤怒而一片赤红,他一把抓住姜正意的领子,吼道:“我告诉你你今天惹错人了!有本事你现在离开,我不信你还能把整个德子地搬走,你走之后,这里男的通通乱刀砍死,女的卖给窑子充妓!特别是那姓庚的,我保证她会死得很难看,她会被百人骑、千人跨!”

兔子急了还咬人,华平岳是真的发狠了,秦济深明白此事已是覆水难收,华平岳不与此人争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面前这位中年人,无论是从气质谈吐,还是武功身手,都显示出其背景不凡。他既然敢挑衅华平岳,那必然是一块铁板,惹了他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劝华平岳绝对是劝不来的,这时候劝他无异于火上浇油,还是祈祷这火别烧在自己头上就好;抛下华平岳自己跑路?更使不得了,你还想不想在射阳混了?

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秦济深不以为厌,反觉得有趣,他倒要看看后续会如何发展。反正罪魁祸首是华平岳,若华平岳要杀此人,以其个性绝不会求助于别家,最坏的结果也是华家和这个中年男子背后的势力结仇,和自己不会有关系。再是秦济深看出此人行伍出身,也许是某个大将府中人。不管是与不是,其势力层级都是正三品起步,上可至皇孙贵族或是仙门宗室。这种程度的豪门,只要自己不掺和进去,到时候绝不会为难到他头上来。

华平岳的话令德子地人噤若寒蝉,在他们心里,这位射阳大毒瘤很有可能真的这么做。姜正意却是置若罔闻,仍不改冷对之姿,用力打掉了华平岳的手,步步紧逼。华平岳一下子就泄了气,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姜正意呵呵一笑,抬脚将其踹出老远。华平岳在地上好一阵翻滚,头晕目眩之时又看到那人拔出了刀,连连告饶。

姜正意快是知天命的年纪,前半生都在军旅之中度过,姜震川对他有知遇救命之恩,就随了姜姓。他一生都为姜震川鞍前马后,直到老将军年事太高而退休,他也跟着退下前线。姜正意记不得自己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斩下过多少敌人的头颅,耳濡目染都是金戈铁马,傲雪欺霜。区区恶少的狠话还吓不到他,更何况此言此行还是大逆不道之举——世国法律清明,即便是天王老子,谁胆敢屠戮平民百姓谁满门抄斩,

姜正意眉头一皱,啧啧两声,用刀背挑起华平岳领子,丢他上马,对秦济深道:“你还是叫他滚回去多念念《獬豸律》吧,说出这种话,他这个爹是曾正三品的草包儿子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言罢,他一拍马屁股,驮着华平岳的马儿便扬蹄离去了。

秦济深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正意一眼,道:“前辈教训得是,我们走。”

姜正意抿了抿嘴,目视远处华平岳一行人渐渐消失不可见。紧接着,他转过身去欲要离去,发现这些德子地人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丝怪异和畏惧。他自然知晓个中缘由,然而华平岳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他便也懒得理去解释,只抱了抱拳,穿过人群迅速离去。

村长陪着庚泠泠一直等着村子后头,生怕华平岳绕过来劫人。他瞧见姜正意走过来,心中一颗大石落下,忙问道:“姜侠士,前面如何了?”

姜正意摆摆手,一边说,一边快步上马:“无妨,华平岳已经走了。只是他临走前大放厥词要踏平德子地,一些村民信以为真,畏惧得很,需要徐老哥费些口舌了。——庚姑娘,上来吧,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了,此途或许不会那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