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掂了掂手里银子的重量,双眼笑成一条缝,探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与十一娘道,“不满小姑娘,夏姨娘前几日因得罪了我家夫人的表妹慕夫人,这会儿被慕夫人关了柴房,还没放出来呢。”
“你说啥?”罗三舅一听急了,“好好的凭啥关我家元娘?”
小厮一听不乐意了,斜了罗三舅一眼,将银子揣入怀里,不再出声,十一娘回头给罗三舅使了个眼色,罗三舅回瞪十一娘,冷着脸不再说话。
“还要劳烦小哥知会一二,日后夏姨娘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十一娘又塞了一块银子过去,罗三舅张嘴想骂被十一娘瞪着恨恨别开头。
小厮看了十一娘一眼,没接银子,“小姑娘这句话说的是,夏姨娘平日对我们这些下人就不错,也罢,我今日就讨个好,卖次人情,小姑娘听了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小厮的声音更低,“听说是慕夫人相中了我家少爷,要将女儿嫁过来,不满意少爷房里有个怀过孩子的姨娘,就想法搓磨夏姨娘,我看八成没好!小姑娘,你们要是带了银子就将人赎回去吧,留在这被惦记上,少爷也她护不住的……”
远远的,前去通报的小个子门房跑了回来,小厮忙住了口,朝十一娘使了使眼色,十一娘了然,拉了罗三舅站好。
那门房抹了把头上的汗,朝两人摇了摇头,“慕夫人说姨娘家的亲戚不算亲戚,让你们赶月底再来。”
他们八月底出发来京,一路走了近两个月,现在已是九月二十三,离月底还要六天,可听小厮的话,大姐已经被关进柴房几天了,再过几天,大姐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十一娘眸色微冷,“你家夫人呢?”
那小厮摇着手扇风,“我家夫人说听慕夫人的,两位请回吧。”
十一娘呵呵一笑,接着问,“你家少爷呢?”
那小厮一愣,摇头,“我家少爷早几日去郊区田庄散心了,要到月底才回来。”
原来如此!
她们姐妹俩是想搓磨死她大姐好给慕家小姐清君侧吗?!
十一娘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小厮,“劳烦小哥再跑一趟,我与我家舅舅这次来是为了赎回我姐姐,让夫人务必见我们一面!”
“这……”两人相视一眼,为难的摇了摇头,“小姑娘这是难为我了,我们温家从来没有姨娘赎身的,这……”
人都是他们家少爷的了,赎身出去嫁了别人那不是给他们家少爷戴绿帽子吗?
十一娘直接掏了一张五十两银票,递过去,“我家大姐是卖身温家不是卖命,两位小哥做件好事,权当积德行善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先前收了十一娘银子的小厮拿胳膊捅了捅另一个小个子,凑近咬耳朵,“我看这小姑娘不简单,咱们还是说一声吧,万一出了事,大少爷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
慕夫人再厉害,这里毕竟是温家,他们以后要伺候的人是温家大少爷,就算慕夫人的女儿能嫁进来,也得看自家少爷进不进她的房!
两人嘀咕半响,接了银票,“你们等着,我再走一趟。”
不多会儿,有一个长相精明一身干净利落的婆子与小厮一起走过来,看见十一娘很是惊艳,笑着福了半个身,“夏姑娘好,夫人在花厅等着,请随老奴来。”
罗三舅抬脚跟上,被婆子笑着拦了,“内宅不进男客,这位爷请在此稍后。”
“十一娘!”罗三舅担心十一娘自己去吃亏,眉头皱的紧紧的,十一娘朝他笑了笑,“舅舅放心,我不过是与夫人谈一谈接大姐回家的事,温家这么有规矩的人家,不会为难我的。是吧,嬷嬷?”
“姑娘说的是,这位爷请放宽心。”那婆子余光扫了十一娘一眼,含笑的眸子多了几分探究。
十一娘也不在意,抬脚往院子里走去,婆子笑着跟在后面,一路为她介绍精致,十一娘只淡笑着点头,不拒绝不亲近,虽身着棉布衣裙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场,让婆子言语动作间都不敢放肆。
入二门,进内宅,守门的婆子朝领着十一娘来的婆子行礼,那婆子态度高傲,嗯了一声,伺候十一娘过门才紧随其后,进来内宅。
二人甫进门,两个婆子便从身后关上了门,嘭的声响在寂静的内宅传出很远,十一娘微顿步扫了一眼,那婆子笑着道,“大户人家都这样,为防宵小贼子趁乱闯进内宅坏了闺阁小姐的名声,二门都要锁起来,来往进出都需兑换门牌……”
十一娘淡淡点头,踩着步子顺着婆子指引的路走过去,行约五六十步,穿过一个拱形门,有人迎上来,笑,“曹妈妈,您回来了,夫人正等着呢。”
“杜妈妈,你带她过去吧,我去给夫人准备冰水,夫人这几日一直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气。”曹妈妈笑着看了来人一眼,眸间有几分挑衅,那人针锋相对,也笑,“要说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还是数曹妈妈,什么跑腿的活夫人最爱吩咐你。哎呀,不说了,免得夫人久等,夏姑娘是吧?请跟老奴来……”
看着两人走远,曹妈妈转脸撇嘴呸了一声,“贱蹄子,得瑟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仗着小女儿嫁了慕夫人铺子里的掌柜在夫人面前有三分薄面吗?还登鼻子想上天了!给老娘等着……”
她这双火眼金睛可从没看错过人,夏姨娘这位妹妹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慕夫人想趁少爷不在家逼夫人害了夏姨娘,怕是挑错了时候……
姓杜的,你巴巴凑上去给慕夫人当枪使,也不怕爬高了摔的死!
“表姑娘。”见十一娘偷摸出院子,到胡同里,江一现身。
月色下,十一娘微微一怔,看江一,“你还没有回清水?”
“没有将人送到表姑娘身边之前,属下要确保表姑娘的人身安全。”江一淡声道。
十一娘笑,有了江一事情就更好办了,略一点头,十一娘道,“好,随我来。”
“是。”
两人无声离开胡同,往目的地进发,却没发现身后远远的坠了一道颀长的人影,若仔细看,还能瞧见男人飞扬的长发和一双诡异的妖孽红眸。
高且长的院墙让十一娘看的唇角微微抽动,嘀咕出声,“做什么修这么高的墙,真会武功的人再高的墙也难不住他们,白费功夫!”
江一尽责的跟在后面,看着十一娘身子一跃,踩在院墙上如走平地一般上了墙头,对他招手,“江一……”
江一敛住眼底的惊色,身子旋转,眨眼间跃上墙头。
“你在这守着,我进去寻人,半个时辰后我若未出来……”十一娘的话刚到一半,眼前的院落突然灯火通明,一个手持火把的中年男子立于院墙不远处,朝院墙上的二人微微一笑,“夏姑娘,元某久候了。”
江一下意识伸手护十一娘,十一娘反而站了起来,与他道,“不必,是熟人。”
飞身从院墙落下,中年人笑着迎上前,“夏姑娘。”
“元管事,一别多日,别来无恙。”十一娘笑,“顾婶可好?”
原来,此人正是在清水镇与她有交结的元家管事——孟元浪。
江一留在原地没有动,孟元浪朝手下挥了挥手,看着一院子的人如潮水一般无声退下去,才引了十一娘往里走,一边小声道,“顾弟妹身受重伤,如今还在昏迷之中。”
“什么?”十一娘顿住,片刻,看向孟元浪,“顾婶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她。”
孟元浪摇头,“京内形势严峻,我与大人将她秘密安排在一处隐秘处,平日连我都不得见,生怕被人跟踪泄漏了她的踪迹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鼻间似乎还残留着顾婶覆在她身上为她挡刀剑流出的血腥之气,十一娘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底的悸动,抬脚往里走,“带我去见见元大人。”
孟元浪抬手,“大人已等候多时,请。”
元大人,当朝阁老,临老被人挤下阁老之位。
按照他的计划,朝堂疯涌,他不屑搀和于内,早定了计划,等清水镇的宅子完工便辞官荣归故里,却不想辞呈将要送出的前一晚接到清水镇的书信,告诉他,怀安的孩子还活着!
央他多等上些时日,为那孩子做最后一块屏障。
元大人老泪纵横,将信连看三遍,与辞呈一起焚于盆中。
怀安那孩子受他业教,聪明好学,是他为数不多的学生中既有天分又勤奋用功的孩子,不靠荫功,或文或武,为他们家打下了一片百年基业!
可惜……
为人太过正直!
为人太过正直!
出事的那些个日夜,元大人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看着怀安与他画的大寿图伤心不已,他教了他家国天下,教了他社稷百年,教了他忠君爱国,却没能把权利诡谲、人心难测教给他,害他……枉死!
元大人恼自己,恨自己,一病不起,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直到听到下人汇报来的消息,觉得自己有义务帮怀安照顾好他留下来的人,才打起精神撑了起来。
“大人,夏姑娘到了。”孟元浪轻轻叩门,侧头与十一娘道,“你想知道的,我家大人都知晓,也请你念在我家大人一片苦心的份上……”
元大人收回思绪,从书案后起身,走两步道,“进来。”
孟元浪的话被打断,与十一娘一笑,推门而入,“夏姑娘请。”
十一娘踏步而入,元大人迎上前,十一娘福身行礼,“冒昧打扰,还请元大人勿怪。”
“夏姑娘不必多礼!”看到十一娘,元大人比想象中要激动,他似乎看到了怀安那个孩子也是这般的年纪,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
十一娘也不出声,任他一边打量一边抖着胡须叫好。
半响,十一娘肃穆一笑,开门见山道,“元大人,十一娘有事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