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管带,你不必替苏八开脱,我请问你,那苏八现在何处?”张狗儿质问道。
“也许苏八回那霸港货栈去了。”马鞍答道。
于是,大家一起返回那霸港去寻找苏八,马镫气愤地讲道:“海盗和倭寇真是无孔不入,最善于收买高官显贵,真没料到马公子居然如此糊涂,看我明日便找国相大人去告状。”
马鞍跟着附和道:“是啊,倭寇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们的手中全是新式的火绳枪,一旦再闹起来的话,比早年的倭寇可厉害多了,王公公特意吩咐我们,要严厉盘查西洋传教士的商船和日本客商,决不能让一个浪人踏进琉球半步。”
此时已经到了午夜时分,黑灯瞎火的那霸港颇显有些萧条,郭奕感慨地讲道:“记得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可谓‘异宝充满十方刹,舟楫万国之津梁’,可比现在繁荣多了,若是没有海盗、倭寇和西洋人跟着捣乱,该有多好啊!”
货栈也不见苏八,郭奕和许灵儿不免对他有所怀疑,于是,便撬开了房门,看看他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
借助马镫手中的火把,张狗儿把这间简陋的货栈翻了个底朝天,全是苏八平时捡来的破烂,不免有些失望。
张狗儿又钻到那张破破烂烂的小床下去寻找,发现下面有个洞,扒开掩埋在上面的砂石,从里面取出了一包行李。
插在缝隙中有封书信,郭奕急忙打开观瞧,只见苏八在信中写道:因不知她们何时才能从南洋回来,故此留下这封书信,见信就已经说明,他已经跟着小西行长等人走了,今后再也不会让他们到琉球来捣乱;同时,信中对郭奕和许灵儿发出警告,务必要当心琉球国相马良弼父子,他们极有可能与倭寇有勾结,因不知王公公现在的处境,马氏父子对林家烧酒坊虎视眈眈。
接下来的内容,更让大家颇为吃惊:包裹之中还有一张徐海留下的“藏宝图”,及三本小册子,分别是《奇门遁甲》、《周髀算经》和一本王翠翘夫人的笔记……
于是,他们赶快打开了包裹,找到了一张在羊皮上绘制的航海图,除了上面写了一串西洋文字,只见在茫茫的大海之上,孤零零有一片海岛,形象颇似一只大乌龟。
“二位马大哥,你们的航海经验丰富,能看得出这是那片海域吗?”郭奕问道。
马氏兄弟一起仔细观摩了半天,全都摇起了头来。
“在茫茫的大海上,单凭这片孤岛,很难判断是在什么地方。”马鞍摇头讲道。
“或许笔记中能提供什么线索。”马镫说着,便打开了那本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只见涓涓清秀的小楷写了一首《无题》:
人生自古伤离别,别离今日何足悲;
欲问苍天归何处,明日相伴行者谁?
本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孩儿懊悔见识短,兄言未信父言违。
继续往下翻看,全部都是王翠翘所记载的日常琐事,一时难以理解,不过,大家全都相信,有关徐海的藏宝之谜,应该就在这本日记里。
不管苏八现在去了何处,但总算是有所收获,大家全都快累散架了,马鞍从巡防营叫来了三顶小轿,把张狗儿、郭奕和许灵儿等人送回了林家烧酒坊。
张狗儿前去敲门,发现开门的竟然是罗阿敏,便问道:“婶婶,你为何还没歇息?”
“二位妹妹辛苦,谢天谢地,总算平安回来了。”罗阿敏给她们问过安,又对张狗儿训斥道:“你真是太过鲁莽,差点出了大事!”
“姐姐,莫非苏八到这儿来了?”许灵儿问道。
“不错,他跑过来报信,说狗儿闯了大祸,阿萍这就准备银子去救人,却听说他被两位马长官接走了。”
遥望着苏八的背影,郭奕认真地答道:“狗儿兄弟,人是会变的,请相信我们的判断。”
“这个混蛋为何改了这么个名字?他到底还肩负着什么秘密任务?你们为何对他如此信任?难道今后要我和他一起合作吗?”
听罢张狗儿这一连串的盘问,许灵儿解释道:“为了让世人忘记那个作恶多端的东厂掌刑官,不再给他的祖宗丢脸,作为苏州人,如今黄炳文已经改为苏姓,因追随佛祖当有八戒,故此,他现在改名叫苏八。”
张狗儿忽然回忆起了南京的那段经历,很难把乞丐苏八和那权势熏天的东厂掌刑官相比,如今的乞丐苏八又黑又瘦,还瘸了一条腿,似乎又矮了半截,不仅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和霸气,还多了些风吹日晒带来的沧桑。
这时,罗氏姐妹重新登上了马车,大家继续往前赶路,张狗儿对苏八还是不放心,悄悄躲开了前来迎接的人群,独自追了过去……
罗阿萍在家中已经安排了宴席,给大家接风洗尘,忽然不见了张狗儿,就知道他可能追苏八去了,郭奕和许灵儿一致判断:小西行长等人肯定到了琉球。
于是,郭奕问道:“阿萍,最近一段时间,那几个日本客商来过没有?”
罗阿萍赶忙摇头答道:“他们没再来过,但韩小玉姐姐来过一次,说请你们放心,秋目浦得到了石川五右卫门先生的暗中保护,暂时不会出事。”
“你们先吃饭吧,我们还得到那霸港去一趟,要不然,狗儿可能会坏事。”郭奕说着,拉上许灵儿就要走。
“二位妹妹一路上舟船劳顿,无论如何得吃完饭再说,既然已经把黄炳文的情况给他说清楚了,请相信狗儿不会如此莽撞。”罗阿敏劝道。
“夫人,有些情况你还不知道,你们赶快先吃饭吧,我们必须得去一趟。”
发现郭奕的态度非常坚决,罗阿萍赶忙帮她们备马,准备派团练乡勇前去帮忙,却被郭奕拒绝了。
郭奕和许灵儿出门上了马,风风火火离开了林家烧酒坊,不明就里的罗氏姐妹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哪还有心思吃饭?大好的一大桌酒席,就便宜了马克和露易丝。
罗阿敏把自己关在了佛堂里焚香祈祷,忍不住回忆起了往事……
尽管林风曾被自己的亲弟弟囚禁了五年,依然没有改变初衷,时刻都在惦记着与那只猴子的约定,经常感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信他林家祖坟的风水,不比那叫花子出身的老朱家差,坚信自己蛟龙在渊,定有腾云驾雾的那一天……
还有那开国功勋之后的汤景,被海盗掠走了六年,重新回到南京之后,却变得穷奢极欲,恨不得把失去的光阴全都补回来,当时,如果不是把朱辉安置在他家驻守,还真不知这位信国公、襄武东瓯王的后人,惹出什么样的麻烦……
因果轮回,那个曾在南京作恶多端的黄炳文,也被海盗劫持到了海外六年,如今像个乞丐一样,不知他是为了寻找林风的宝藏?还是真的已经洗心革面?真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不知不觉,罗阿敏仿佛又回到了金陵汤家大院,先把年幼的女儿哄着了,再把少年朱辉和妹妹阿萍打发走,手托着三尺白绫,冒着毛毛细雨,缓步走到了那颗白玉兰下……
忽然,牛头马面来到了罗阿敏的近前,把她拉到了奈何桥边,桥头的孟婆发出一阵阴沉的冷笑,递给她一碗黄汤……
据说,喝下这碗孟婆汤,就能把前世忘得干干净净,如果不喝就过不了奈何桥,当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投胎,罗阿敏手捧着一碗孟婆汤非常犹豫,若是将其喝下,今后一了百了,但她又不想忘掉尘世,还希望到阎罗殿上找生身之父,质问他为何抛家舍子?死心塌地充当奸贼和倭寇的鹰犬,以致于全家人落得这般下场……
孟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指着那光滑的石桥笑道:“姑娘,我知你良知未泯,才给你这碗汤喝,若是丧尽天良的邪恶之徒,要喝我还不给他们!你看,那奈何桥头上有日游神、夜游神二将把守,桥下血河之中虫蛇密布、血雨腥风,不喝这碗汤,你是过不去的。”
发现她不肯轻易就范,牛头马面按下了她的头,于是,罗阿敏拼命挣扎了起来,大声喊道:“不,我不能喝,我还得去找阎罗王,状告我父罗文龙!”
这时,忽听孟婆发出一阵阴森的怪笑,罗阿敏抬头望去,只见在奈河边排队的鬼魂,全都喝起了孟婆汤,然后,他们陆续登上了奈何桥,有的顺利通过了,有的则掉下了河,发出凄厉的惨叫……
奈何桥上黑雾漫漫、阴风习习,罗阿敏突感一阵凉意,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
“罗文龙!”孟婆大喝一声,笑道:“呵呵,原来你就是罗文龙的女儿,你看看桥下那是什么?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不要再惦记着找你的父亲了,他已经坠入了无间地狱……”
牛头马面听说她是罗文龙之女,扭住她的双臂,把她抬了起来,于是,罗阿敏再次失去了知觉……
罗阿敏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声音传来:“南无阿弥陀佛、老衲救你来了。”这时,她感觉轻飘飘的,似乎升上了天空,急忙低头一看,雨水打落了片片白玉兰,自己正躺在落花之中,妹妹阿萍、锦衣卫总旗朱辉和何氏夫人把自己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