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炳文此番回到南京,确实准备大干一场,如果将来还想升官,那手里必须得有银子,虽然他现在负责海外寻宝,那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出海寻宝需要大量经费,当务之急,得先把钱庄干起来。
他本想过两天去宁波,问问陈元化募集到多少银子?却没曾想,这个混蛋居然偷偷跑回南京,身边还带着两个日本人,私自住进兴隆钱庄,不知他意欲何为?
对于这次行刺事件,黄炳文凭直觉认为,可能和朱辉、许灵儿等人有关,更没料到,陈元化和那俩日本人被当成刺客,还被锦衣卫所和巡抚衙门结案了,想起这些事,就窝一肚子火,听着监牢里声声惨叫,他也睡不着了。
黄炳文来到囚室门前,喊道:“铁牛,你给我出来!”
陈元化委屈地讲道:“黄大人,这是一场误会。”
“陈掌柜,你没事跑到兴隆钱庄干什么?”
陈元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哀求道:“黄大人,快放了我们吧,我们是无辜的,就算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行刺。”
“你跟我来。”黄炳文说着,就把他带出囚室,铁牛过来把门又给锁上了。
松浦兄弟挪到张狗儿的身旁,有人低声讲道:“请帮帮忙。”
“如何帮你?”
“我的腰带中有个手甲钩,已经快扎进肉里,你帮我取出来,用这钩子就能解开绳索。”
与此同时,黄炳文命人给陈元化松绑,把他带进自己的卧房。
“陈掌柜,坐吧。”
等陈元化刚坐下,黄炳文迅速钻进被窝,半躺在床上,把他被看得毛骨悚然。
“黄大人,既然你已回到南京,为何不来兴隆钱庄找我们?”
“陈掌柜,你用不着跟本官打哑谜,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认为,大年初一午门出事后,我就会丢官罢职?如今,吴襄这小子已是废人,你偷偷跑到南京,难道想独占兴隆钱庄?”
陈元化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黄大人,小人岂敢有这样的妄想!知道大人你吉人自有天相,在下回到宁波,就赶紧筹集经费,本想赶在清明节前,让钱庄总号开张营业,不能错过生丝收购的季节。”
黄炳文摇摇头,已经看穿他的心思,慢悠悠地问道:“陈掌柜,你如果心中还有本官,起码应该到翠花楼去问问?”
发现根本瞒不过黄炳文,陈元化惭愧地低下头……
原来,在福建月港经商的松浦兄弟,春节期间来到宁波,找陈元化谈生意,一直等到大年初三,他才从京城回来。
兄弟俩是平户藩主松浦隆信的近亲,陈元化不敢怠慢,对他们热情接待一番,双方谈起钱庄的业务。
现在的兴隆钱庄宁波分号,已经募集到四十多万两银子,本来这是三个人的买卖,陈元化误以为黄炳文栽了,极有可能问罪下狱,吴襄已经变成废人,那么,南京总号岂不成了自己的?他准备等到开春,就回日本联络松浦隆信,找他多借些银子,以备参与收购生丝,与兴记钱庄展开竞争。
于是,刚过正月十五,陈元化便迫不及待,带上张狗儿和松浦兄弟,来到南京装饰店铺准备开张,顺便让他们都长长见识,领略六朝金粉之地的繁荣,好让他们在松浦隆信面前,给自己多多美言几句。
昨天,他们四人干了一天活,在钱庄旁边的馆子吃晚饭,喝得五迷三道,回到店铺就睡觉,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到了后半夜,官府在全城搜捕倭寇,结果,就被饭馆的伙计举报了,南京锦衣卫冲进兴隆钱庄,没问青红皂白,就把他们全都抓走了。
这些场景,在陈元化的眼前一幕幕闪过,不知黄炳文会如何处置自己……
沉默半晌,黄炳文突然问道:“你为何带来两个倭寇,到底意欲何为?”
黄炳文如何对吴襄“黑吃黑”,陈元化可是亲眼所见,本来就天天提心吊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摸透心思,便谨慎地答道:“这两位是在下的故交,他们都是本分商人,一位叫松浦信昌、一位叫松浦信盛,平时在福建月港经商,给我拜年来了,顺便带他们到金陵玩耍。”
黄炳文依稀记得,被朝廷处死的海盗王直,当年在日本国自称徽王、风光无限,就是得到松浦氏的庇护,看来,松浦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刻绷起脸来。
“你不必解释,果然是两个倭寇!”
可把陈元化吓坏了,急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讲道:“自那王直、徐海等海盗头目被招安后,刚刚又铲除海盗余孽邓碧川,松浦隆信改信天主教,早已不再派遣倭寇骚扰大陆了,如今,他们听说咱们这边放开海禁,翘首以盼能来朝贡,请黄大人明鉴!”
把他吓成这个样子,黄炳文已经达到目的,如今,自己还肩负海外寻宝的任务,或许能用得上这两个日本人,便矜持地讲道:“陈掌柜,如果本官认为是他们是刺客,还能让他们活着吗?”
于是,陈元化长舒一口气,又坐回到椅子上。
“黄大人,在下求你开恩,赶紧释放他们吧。”
“放他们可以,不过,今后还指望你们帮忙……”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叮叮咣咣打起来了,紧接着,就听一阵嘶声裂肺般的嚎叫……
二人跑出来一看,只见三个囚犯全都成功越狱,和那伙泼皮无赖厮打在一起……
陈元化拉开松浦兄弟,喊道:“快给我住手!”
黄炳文一脚铁牛把踹翻,问道:“不中用的东西,为何放他们出来?”
铁牛抱起脑袋,跪下来答道:“黄大人,是、是倭寇自己解开绳索,跑出来的……”
“真是一群废物!”
这时,陈元化开始给他们求情,让他们三人跪下,但张狗儿立而不跪,态度非常坚决。
黄炳文倒是没再介意,讲道:“一场误会,让你们受苦了!铁牛,赶紧去请郎中,给他们换上新衣,医治好创伤,要好酒好菜招待,晚上就让他们住在翠花楼。”
铁牛不解地问道:“黄大人,既然他们不是刺客,那还要不要安排大家再去抓人?”
“抓你个头!刺客早跑了,还不快给几位贵客道歉!”
铁牛有些不服气,心中暗想:明知道刺客不是他们,还不早点把人家放了?
于是,他来到这四人近前鞠躬施礼,语无伦次地讲道:“在下是个粗人,真是十分抱歉,原来是场误会,请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啰啰嗦嗦,还不快去请郎中!”
黄炳文狠狠踢他一脚,吓得铁牛抱起脑袋就跑;接着,开始给他们安排客房,有人给端来热水、拿来新衣,等他们洗漱完毕,全都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陈元化这一觉睡到日头偏西,醒来后不见那三位,赶紧去找黄炳文。
“陈掌柜,他们都在翠花楼,你也想去消遣、消遣吧。”
可能自小穷怕了,陈元化没有别的心思,只想为儿子陈学文留点产业,听黄炳文这么一问,虽然心中蠢蠢欲动,还是立刻控制住欲望。
“黄大人,看我这糊涂劲的,昨天夜里把我们抓走时,咱钱庄的铺子还敞着门,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要不然,里面的东西可被小偷给搬完了。”说着,他就要走。
黄炳文也没拦他,讲道:“里边的东西肯定被偷完了,再买新的吧,你一天没吃没喝,还不陪我喝一杯?”
陈元化想想也是,便停下脚步,既然躲不开黄炳文,就准备给他交个实情,不过,罪责全都推在玄德真人的头上。
发现他听得很认真,陈元化认为,应该多拿玄德真人做做文章,二人边吃边喝、聊得越来越起劲,突然,铁牛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黄炳文顿时拉下脸,生气地讲道:“你这莽夫,吃个饭也不让人安省。”
神情紧张的铁牛看看陈元化,趴在黄炳文耳边小声嘀咕,翠花楼好像闹出什么乱子。
黄炳文听罢,跟着铁牛走出客厅,问道:“到底有没有抓到那几个混蛋?”
铁牛把头摇得像波浪鼓,身子直往后退,结结巴巴地答道:“黄大人,我、我马上去找应天巡抚,全城戒严,再搜查一遍。”
气得黄炳文紧跑一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骂道:“狗东西,你还想全城戒严,你以为你是钦差?戒严戒上瘾了?真不知天高地厚,早晚让海瑞把你给宰了!”
这铁牛抱着脑袋满地打滚,陈元化看见这个场面,吓得也不敢啃声。
黄炳文颇为不满地问道:“陈掌柜,你带来的那臭小子,是你什么人?”
陈元化马上意识到张狗儿出事了,对他来讲,张狗儿是东家派在宁波的探子,尽管林风下落不明,他那连襟兄弟马五已经接管商团,虽说这马五没当过海盗,可他一直在琉球搞团练,给林家酒坊看家护院,手下养着一群乡勇,是个狠角色,要是张狗儿出什么意外,他真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