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老男人

逢春 钟意里 7371 字 8个月前

“赵逢春。”

这时候一个男声忽地闯了进来,打断了邻居大婶儿的话,是在外面吸烟的陆远帆。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陆远帆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道。

屋子里空间狭小,两三个人就挤得不行,邻居夫妇一过来陆远帆就默默地出去了,赵逢春看见外面烟火明灭也就没吭声。

“没事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陆先生。”

听见陆远帆要走,赵逢春也不好拦着,他们算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他能帮她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只是看着陆远帆的背影,赵逢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毕竟今天多亏了他帮忙,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房间小门也很低,刚陆远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误估了高度撞到了头,看到他弯腰出门赵逢春就想好心提醒一下。

“陆先生,小心门——”

结果时机不对,赵逢春喊得时候陆远帆正在过门,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就磕到了门上,木质的门沉闷的一声响,赵逢春光是听了都觉得疼,她刚到这里住的时候不习惯也磕过好几次,留下的疼痛现在还记忆犹新。

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赵逢春慌忙跑到了陆远帆那里,着急地询问他撞得痛不痛,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赵逢春站在门里面,陆远帆则站在室外的黑夜里,两个人沉默着,室内灯光投过来,把赵逢春的影子映在了陆远帆的脸上身上。

能感觉到头顶的灼灼目光,赵逢春仰望着屋外的男人,他的脸被她的影子遮住看不清神色,她只觉得那双黑眸格外的深邃,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突然,陆远帆转身就要走,赵逢春连忙出声拦住了他,走出了房门。

“陆先生!”

陆远帆还是没说话,却是停住了脚步。

赵逢春舔了舔干涩的唇,鼓足了勇气才大着胆子询问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您看要不要先留在我家里歇一会儿,早上吃过饭再走?今晚我留在这里陪爷爷,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我的房间……”

赵逢春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觉得陆远帆没住的地方,应该还要开车回县城去,时间真的很晚了,她是应该挽留一下,只是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睡她家里吧。

眼看陆远帆的脚步动了,害怕陆远帆拒绝,赵逢春赶紧补充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逢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陆远帆打断,转眼他已经转过了身来。

“啊?”赵逢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房间,“那是我的屋子,我给你开门。”

“先不用了,既然不走,那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说着陆远帆扫了眼院子,问道:“你家就你一个人?”

闻言赵逢春又是一愣,点头之后却是咬唇,悲伤地垂下了眼帘,“我家就我和爷爷了。”

爷爷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邻居大婶儿在里面憋不住了,叫了声赵逢春的名字,。

“逢春?”邻居大婶儿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徘徊在屋里屋外的两人身上。

邻居家今天是让媳妇带着孙子去赵勇家里吃席,她在家里没去,所以并没有见过陆远帆,倒是听媳妇儿回来提了几句,心里约莫猜到是今天来的那两位大人物,但还是开口问道:“逢春,这位是?”

“婶子,这位是陆先生,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好心帮忙。”赵逢春介绍后完陆远帆后又介绍邻居大婶儿,“陆先生,这个是我邻居家婶子,刚才大叔出去了你也见到过。”

“你好。”陆远帆朝邻居大婶儿点头致意。

“陆先生,你也好。”

男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邻居大婶儿站在屋内离得远远的看不清人也深觉他不一般,再想到今天媳妇回来后的描绘,搓着手殷勤地对着门外笑,不自觉地就放低了姿态。

陆远帆不自觉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同样是一声“陆先生”,听着竟是这么不一样。

非亲非故,陆远帆根本就没想过留在这里,开车会县城酒店就是。原想直接走,不知怎地又觉得该过来跟赵逢春说一声,奈何里面的人说个不停寻不着机会。

邻居大婶儿的嗓门儿太大,即使站在屋外隔着墙他也听得一清二楚,越是听到后面陆远帆越是不舒服,只觉得赵逢春人傻,人家这不明显是甩包袱呢么,想让那个赵勇家里来承担她爷爷的丧事。

陆远帆已经大概明白了赵逢春嫁人的原因,今天病房里还亲眼目睹了那悲情一幕,赵逢春明显不是心甘情愿。如果她不想继续下去,那么他可以帮她。

抛却半个月前的事,赵逢春总会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陆远帆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但若是赵逢春不需要,那么他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帮忙,所以赵逢春一声都没有挽留的时候陆远帆头都不扭的就走向了门外。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生气,而在赵逢春叫住他的时候气又瞬间没了。

或许只是因为赵逢春笨得都不知道利用他来帮自己,看赵逢春这样子迟早会被赵勇他们耍得团团转,到最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已经被人卖了。

亏她最后傻人有傻福地叫住了他,陆远帆才决定帮她一把。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明天就是高考,但是她已经好久没去过学校了。

她点头答应了赵勇,和他结婚,放弃高考。

可就算不是为了陈舟那一场莫名的心动,上大学也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啊。

半夜三四点,赵逢春一咬牙,她决定去学校参加高考。

赵逢春偷偷起床收拾好东西,给爷爷留了一封信就动身了。村里人都起得早,碰到人就不好了。

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不路过赵逢春的村子,赵逢春步行了三里地才能来到公路上。

然而时间太早没有车,夜深天凉,赵逢春冻得厉害,就沿着公路朝县城的方向往前走,动起来至少不那么冷。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过了有人家的村落就是荒地。路边的臭水沟哗哗的响,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天色未亮,没有路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赵逢春手里不太亮的手电筒。

赵逢春害怕,不敢太靠边,见夜里公路上没什么人,就稍微往路中心靠了靠。这条公路很宽,足足能容纳两辆大卡车并行,即使有车过来也不会撞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背后有灯光,赵逢春下意识的扭头,灯光刺眼,只见一辆车以飞一样的速度开了过来,汽车鸣了一声笛,声音刺耳,似乎转眼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

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赵逢春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迅速往斜前方跑。

“呲——”的一声响,车轮和地面极速摩擦,车子在身后急刹车,就离赵逢春一步之遥。

然而令人恐惧的是,那辆车根本没停,路那么宽,车子只要往旁边移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车主却是在赵逢春身后就开始发动。

赵逢春正跑着,听到刹车声往后扭头一看,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又开始朝自己撞过来,吓得连忙换了方向往另一旁的前方疯跑。

但是才跑不远,车子就又开到了赵逢春的身后,她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跑往另一边……

就这么左左右右地不停换方向,赵逢春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跑来跑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路边。

那辆车一直在后面紧追着赵逢春跑,时不时地鸣一下笛,提醒赵逢春身后死亡之神的存在。

她跑越快车子就跑越快,她累了慢了车子也跟着放慢速度,她刚刚喘口气车子就开始鸣笛提醒,赵逢春条件反射地又开始加速狂奔。

赵逢春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具,游戏的主人欣赏着她的恐惧,一切是那么地滑稽。

一步一步又一步,赵逢春不知道她跑了多远,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干脆转身闭上眼面朝车子,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车子绕过她停到了她的身旁,赵逢春腿一软瘫倒在地。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男人,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赵逢春抬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男人,然而男人凌厉的眼神一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没有愧疚,也没有怜惜,男人走过来踢了赵逢春一脚,冷声命令道:“上车。”

“我不上去,你是谁?”赵逢春握紧了书包的肩带,谨慎地盯着男人,坐在地上没有动。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赵逢春的眼里却只剩下恐惧,腿软地没有力气,用手推着地面一点点后退,最后一咬牙翻过身就爬了起来。

轻嗤了一声,陆远帆一手拎起赵逢春的胳膊,拖着她就把她扔进了车里。

腿被地面磨得生疼,没有着力点,赵逢春挣扎着站起来,手紧拉着车门要出去。

男人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直接把门往前一关,生生夹着了赵逢春的腿。

“啊——”赵逢春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眼看男人还要关门,恐惧地将手脚收了回来。

男人很快上门,但是他却是坐到了副驾驶,赵逢春这才意识到她所在的位置是驾驶座。

“会开车吗?”

“不会。”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厉,赵逢春害怕地急忙摇了摇头回答,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快出不了声了。

陆远帆往后面一靠,冷冷地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赵逢春说得。

“开车。”

赵逢春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会开车!”

“我让你开你就开。”

“我说了我不会!”

“我让你开车!”

“我开车会死人的——”

赵逢春的声音停止,心跳也快停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竟然掏出了一把枪顶在了她脑袋上。

“开车!”

赵逢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手发抖地摸向方向盘,手刚碰到车钥匙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

不理脑袋边冰冷的枪口,赵逢春大动作地转头,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带着哭腔,然而却一身倔强,有种视死如归的疯狂。

男人冰冷地看着赵逢春,赵逢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仰起脖颈抬起头,身下的双手攥紧了衣袖,身体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静默,长长的静默……

头上的冰冷消失,赵逢春听见一声暴喝:“滚!”

眼睛疯狂地眨动,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赵逢春颤抖着手去开车门,突然胳膊一痛,眼前一黑,她就被男人从空中甩到了后座。

赵逢春在后面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始疾速前行,于是她整个人随着车子不停地在车厢内撞来撞去,撞得全身都疼,只能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直到最后摔到了车座的缝隙里才勉强得到一些安稳。

天色渐亮,赵逢春睁着无神的双眼,感觉她都快要死了,车子才停了下来,到了医院门口。

万幸赵逢春的命够硬,身上都是外伤,医生上了药,让她留病房里休息。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离上午第一场考试还剩下三个小时,赵逢春站起来晃悠悠地要出去,陆远帆拦住了她。

“去哪?”

赵逢春不吭声,继续往外面走。

陆远帆捏住了赵逢春的手,把她扛回了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