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拉黑

逢春 钟意里 5122 字 8个月前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鞭炮声起,惊醒了梦中人。

赵逢春猛地睁开了眼,梦中场景历历在目,犹自惊魂未定,紧攥着被子大口喘气。

天色还未亮,赵逢春坐起,眼神涣散,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便已成了新娘。

天色尚暗,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门,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