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想到这里的时候,齐孤鸿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虽然看起来阿彦才是那个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的人,但事实上,真正布下这一大局,在冥冥之中驱使着他们命运的人,其实是早已仙去了的齐秉医!
齐孤鸿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当年章杳带着章喾海留给他的那盘棋局,也带着章喾海为他、为章家和齐家之战谋划好的命运来到千古镇上,他们以为章喾海已经谋划了数十年,哪怕他已在地下化为腐土,可这盘棋局却早已决定了齐家的灭亡。
可是,章喾海哪里想到齐秉医的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当章杳以为自己真的灭了齐家的时候,却不知那只是齐家的一种蛰伏。
这让齐孤鸿想到齐秉医侍弄花草时的模样,在齐孤鸿小的时候,齐秉医的院子里有棵老树,也忘了是哪一年,春季来了,其他树木已经抽枝发叶时,唯有那棵老树上枝叶生得甚为缓慢。
就在齐孤鸿整日仰头候着那老树发枝结果时,那天傍晚,齐秉医却命人将树连根拔了。齐孤鸿对这事情记得甚为清楚,他自幼是在那老树下玩到大的,见到倒在地上的树干时,还狠狠哭了一鼻子。
而后,齐秉医对他说了一番话,那些话在他的印象中,也如刀刻斧凿般深刻。
“世上的活物都有个寿数,你看它枝繁叶茂看得欣喜,却不知它自己的累,与其拖着这些负重被生生拖死,倒不如除了繁杂,寻个有生气儿的地方重头再来……”
那时年幼的齐孤鸿听得懵懂,只是乖乖坐在齐秉医身边,看他在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中找出最新最嫩的一根,埋在了齐孤鸿住的院子中,他不知道齐秉医看似是在说那树,实际上,说的是齐家的人。
真正灭了齐家的从来不是章杳,他只是动了那一刀,但握着他的手,让他动这一刀的,却是齐秉医,是他以此为机会驱散齐家门徒,让这些枝叶四散,然后重新聚集在齐孤鸿身上。
就像他以前给齐孤鸿讲过的一种虫子,说那虫生在高原上,每逢冬季气候严寒,虫就会被冻僵,迎来长达数月的冰封,如同死去一般,可它们这样做的原因却恰恰是为了活下来,为了积攒体力,让冰封的身体在春日里重新复苏过来——这就是齐秉医的目的。
齐秉医躲的不是章杳,如今军阀混战地方割据的局面是齐家的冬季,也是国家和民族的冬季,他是为了让齐家这沉重繁杂的家族躲过这一冬,然后重新开枝散叶。
这是一种蛰伏,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而今,才终于到了重生之际。
齐孤鸿想到这里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在不觉之间早已泪流满面。
“少爷,”门徒拍着他的肩膀上前相劝,“都过去了,老祖的苦心,好歹咱们现在也明白了。咱这就上路,回咱们的齐家去!”
“等等,还有一个人。”
“少爷”,这的确是个久违了的称呼,对齐孤鸿来说,就好像是来自前生——上次有人这么叫他时,他还是齐家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可现在他已经脱胎换骨扒了层皮,说是重生了一次也不为过。
齐孤鸿望着眼前那人,迷离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在那战场和火海之中,十数个齐家门徒手上忙于对付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却在从四面八方投向齐孤鸿,炙热的视线与漫天横飞的齐家蛊虫交叠在一起,让齐孤鸿觉得这像一场幻梦。
不过,这么一个称谓不但证明了齐孤鸿的身份,还意味着接下来的所有情况也在发生转变,不管是什么枪林弹雨还是血肉横飞,都无需这位“少爷”再插手,几乎是在齐孤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徒们已经带着齐孤鸿等人逃出生天。
天色微明,一路上全凭一个混混引路,很快将他们带到了郊外的一所破庙中。
众人安歇下来之后,立马全都围到齐孤鸿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可齐孤鸿却说不出话来。
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多钟吧,最是这一刻的天光总让人觉得不真切,齐孤鸿眯着眼睛望向头顶的破瓦,朦朦胧胧的日光从陈年旧瓦中隐隐透出来,就好像清晨即将清醒的那一刻,他就这样攥着拳望着那片天光。
众人不知道齐孤鸿究竟在看什么,他们循着他的视线,也一同抬起头来向房顶望去,就在这时,一道天光钻入破瓦,光线好似一条银缎,将众人笼在其中。
“少爷,天亮了……”
有人喃喃出声,说着回过头来,这便看到齐孤鸿双目氤氲,泪光挂在睫毛上,一闪一闪,齐孤鸿眼中含泪,人却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齐孤鸿已经早不是当初那个跪在齐家大院哭着追问“如果你们走了,我齐家当要如何”的齐孤鸿了,他早已接受了那些不愿失去的东西终将失去,但却还没习惯失而复得。
有人垂下头悄悄擦了把脸,有人低声抽了下鼻子,不知是谁率先跪下,剩下其他人很快紧随其后。
“少爷,我们回来了……”
事情要一件一件说,正如齐孤鸿没想到他们会来上海一样,他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齐孤鸿。
“少爷您可不知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这些人当初听从齐秉医的命令,被遣散至大江南北,各去的地方不同,而这次来到上海的原因也不同,有些机缘巧合甚至如同上天冥冥指引,直到现在,他们才恍然明白齐孤鸿才是上天将他们引向这里的真正原因。
“我们几个是来抓斗鳖取卵炼蛊!”
“我是在嘉兴给旅长的儿子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