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在与叶君霖四目相对的时候,章杳才真的感觉到艰难,千万人中,叶君霖偏偏就是那个自己绝对不想被她看到这幅惨状的人,章杳喉咙生涩,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又艰难地对叶君霖挤出来一个笑容。
“来了?”
叶君霖并没比章杳好到哪儿去,以往那张向来干净白皙养尊处优的脸,现在已经布满了血迹和尘土,好像个街头杂耍卖艺的小丫头,叶君霖捂着伤口两步来到章杳面前,她刚进门时便已经注意到了章杳那两条布满龟裂蛇鳞的腿,也正因知道这是章杳的痛处,叶君霖并没有将视线过多停留在这里,只是对着章杳伸出了手。
“嗯?”
章杳楞了一下,毕竟这种姿势和意图还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而还不等章杳反应过来,叶君霖已经将章杳扶起来,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搂着他的腰,小小的身躯在下面艰难地讲章杳顶起来。
“我说……别……”
章杳慌乱了,这个在千军万马前心跳都不会加快的人,现在却慌乱的脸话都说不清楚,他断断续续地试图拒绝叶君霖的帮助,毕竟在此之前,他连想都不会想到在这种危机关头会是一个女人对他伸出援手,而且还是以这种原始而又直接的方式——一个小小的身子,扛着男人结实强壮的身体。
“别废话,”叶君霖走得吃力,她一只手搂着章杳的腰,整条胳膊都在用力将他的身子往上提,另一只手则抓着楼梯围栏,木头围栏被她拽得发出“嘎吱吱”的摇晃声响,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因无能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恼怒,语气自然也不大好听,“又不是第一次……”
这话让章杳沉默下来,他低下头来,看不到叶君霖的表情,却能看到她的脚是如何一次次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爬上楼梯,看到她的手死死抓着楼梯扶手时是怎样的骨节泛白,他靠近叶君霖,在尘土味之下,章杳突然闻到女孩儿发丝间一阵淡淡的香气。
女孩子,多么美好的一个词,章杳一边想着这个词,一边看着叶君霖,鼻尖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阵阵发酸。
金玢向来在意她这张脸,虽然嘴上不说,生活中也多有动荡,但不管走南闯北,随身的脂膏香粉都是从不离身,即便知道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返生蛊也自然能给她一张不老容颜,可是这种对年华老去的恐慌注定会折磨每一个女人,包括金玢在内。
没有女人能坦然说什么不在乎自己的样貌,除非天生丽质,明明就有了一张上天宠溺的脸,才能这么得了便宜卖乖,金玢对此闭口不提不是因为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心有芥蒂。
在金玢还小的时候,能够被金家选送进宫,常人听闻这事情,多会猜想她是如何倾国倾城,但恰恰因金家本就不想他们送入宫中的女子因独占鳌头而过多招惹是非,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长得不算好看却也不算难看的人,对她的要求就只有能在宫中得一份温饱而已,毕竟,想要长久地保留金家与皇室的关系,这是一件细水长流的事情,不需要一次就把事情做尽。
由此可想而知,在金家都仅仅只能算中上等的金玢,进了那百花争艳的皇宫之后,就只能算是鲜花旁边的绿叶,金家人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利益,但作为工具的金玢却要真真切切地体会旁人的冷眼。
如果可以的话,金玢根本不想要什么长命百岁,只想要短暂的倾世容颜。
只可惜,返生蛊只能改变人的寿命,却不能改变人的样貌,金玢注定长命百岁,带着这一张让她并不是很满意的脸一起,在这千百年间,当拥有过了荣华富贵、宠爱缠绵之后,金玢最关心的,就只有自己这一张脸。
毁在这一刻……真是失策。
温香阁的梳妆台旁,金玢望着贴花铜镜里那张残缺不全的脸,现在别说什么倾国倾城,恐怕走到街上都会被人当做怪物,金玢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虽说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就像金寒池的猜测一样,金玢在这些年里的确曾经受过不少伤,落在脸上的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她倒并未发狂,只是觉得这时机不太对,让她不免有些懊恼,自己千算百算还是失了手,最后竟以这张脸来作为代价。
要是可以的话,多希望此时可以不用见人,然而想得多好,毕竟与现实有着不可共融之处,金玢环顾四周,想在房间里找点儿什么面纱之类的东西好歹装点一下自己这张脸,然而找了一圈儿之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有些没好气地对着背后的金寒池催促一声道:“人都来了吗?”
金寒池自然没有金玢那么淡定,他对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就算城府再深,这惊愕之中的人也难以装作习以为常,呆愣之中,被金玢催促两声之后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一句道:“应该快了。”
来了也不好,不来也不好,金玢还有没说完的话,不能靠金寒池来代劳,这孩子虽然聪明,可他和自己的人生不在一个维度上,哪怕是鹦鹉学舌,未免也难以服众,看来以这张脸示人是板上钉钉逃脱不掉的事情,就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