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这两人应该守在门外,他们绝不该再次,不该顶替金寒池和齐孤鸿受死,更不该从他们口中发出金寒池和齐孤鸿的声音,可是,允瓛也知道在金寒池和他的金家蛊术面前毫无道理可言。
虽然不想露怯,可允瓛没有办法,他在一阵追问后,从金家门徒口中得知这两名日军士兵应该是中了金寒池所下的重音蛊。
“主蛊在金寒池和齐孤鸿身上,所以不管他们两人说什么,这两人都会像传声筒一样,将两人的话复述一遍,至于这两人现在可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这蛊是咱们詹丑金家常见的蛊,说不定也并非金寒池亲手所下,毕竟随随便便一个门徒刚进门就会学……”
站在允瓛身边的那门徒甚是殷切,耐心地一点点向允瓛解释,仿佛生怕他这个门外汉会听不懂一般。
“够了!”
随着允瓛这一声怒喝,赏给那门徒的还有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留下火辣辣的灼痛感,门徒讶然地望向允瓛,毕竟他是门徒,而非金家下仆,即便是性格乖张的金寒池,也不会对门徒动手,更何况是以掌掴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
不过此时的允瓛根本没有功夫注意这些门徒的想法,他咬着牙喘着粗气,早料到今天晚上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却不想会如此精彩,而对于允瓛来说,眼下的情况已经不仅仅只是没有抓住金寒池那么简单。
如何处理这两具尸体,对允瓛而言太棘手了。
与此同时,一座江南风格的小楼里,轻纱帷幔和影绰红烛交叠在一起,齐孤鸿和金寒池相对而坐,那姿势倒是和那两个死去的日本兵差不多。
允瓛自然想不到他在房里听到那一段对话时,齐孤鸿和金寒池其实已经置身于这小楼之中,而齐孤鸿和金寒池也十分默契地对他们是如何将门外的日军士兵掉包进去、又是如何给他们下了重音蛊、最终如何让他们代替自己受死这等并不重要的小事去繁就简闭口不提。
那些的确是小事,如果与今日他们坐在这里的目的相比较的话。
桌上摆着酒菜,齐孤鸿一边给金寒池倒酒,一边不以为然地轻声问道:“今日这下酒菜,不知金兄是否满意。”
“与我而言是下酒菜,与允瓛而言,可是一份大礼,相信也够他头疼的了。”
金寒池说罢后,对着齐孤鸿举杯,两人一饮而尽,酒杯再放下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戏谑。
“你这地方选的不错,”金寒池微微抿唇,打量着房间里的风情万种,那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被、床架上的珠帘和轻纱,“想来该不会只是请我喝花酒这么简单吧?”
齐孤鸿并未马上作答,而是摸出怀里的那只怀表看了一眼。
“别急,时候还没到。”
允瓛小时候曾想过杀了金寒池,那个久远的念头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竟突然让允瓛觉得胆寒,这是命运的巧合,足以令人畏惧。
说实话,这是允瓛第一次杀人。
街头有这么一句俗语,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猫生猫、狗生狗、小偷的孩子三只手。
生在深宅大院里的允瓛是没机会听到这句话的,但他听过很多类似的话,如什么虎父无犬子,或者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允瓛只拿这话当一句经历过无数前人考验的哲理来听,却没有深究过其中的道理,其实只要稍稍细想一下,便可知其原有。
因孩子毕竟是擅模仿的,通过模仿来学习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而这模仿的对象自然就是父母,哪怕父亲从未刻意传授,也会发现孩子的行为注定与父亲如出一辙。
允瓛小时候,珙王爷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字就是“杀”。
“不纳粮?老百姓不纳粮还有什么用?杀!”
“叛党?想乱大清的江山,怕是活腻味了,杀!”
“你这小贱人,竟然不从本王,杀!”
年幼的允瓛最需要得到准确的引导和教育时,也恰好是珙王爷权力极盛之时,只是不巧,对于握在手中的权力,这位珙王爷知道用它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杀杀杀。
这虽然倒没能让允瓛成为一个同样暴戾的人——谁知道呢,或者如果大清朝没有灭亡,珙王府也没有失势的话,或许又是另外一说——但是,那种对杀戮太过随意的态度,却实在是真真切切地根植在了允瓛心底。
当他尚且连路都走不利索,小小的人儿仍被珙王爷抱在怀里的时候,允瓛就开始指着打碎碗碟的下人大喊“杀杀杀”,而那珙王爷不但不加以管教,反倒拍手大笑。
这种行为就好比是家犬学会作揖后给它扔去块骨头一样,这种奖罚机制让允瓛误以为杀人就会得到奖赏。
虽然当这位昔日贵子失去了权势后,也学会了压制这种肆意妄为的杀戮本能,可当盛怒控制了他的理性后,允瓛脑海中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字,便是“杀”。
雕花窗上千疮百孔,整个院落中都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在一片寂静之中,允瓛大口喘着粗气,一切因杀戮而终止,但暴怒却在胸口难以挥散,允瓛直勾勾地望着窗户,一道道光从枪孔中照射出来,允瓛也得以从那一个个枪孔中,窥视金寒池的身影。
“我就说,卑鄙小人最擅放冷枪。”
“金兄真是聪慧过人、未卜先知!”
齐孤鸿和金寒池的声音平稳,话语中带着不屑的戏谑,两人的身影仍映在窗上,只是身子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笔直,好似两只麻袋般,毫无生气地歪歪扭扭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