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排排小黑点儿,前进的速度极快,由远及近,由米粒大小的黑点儿变成模糊的人影,仅用了不过眨眼的功夫。
唐冕吞了口口水,心里咯噔一声,那感觉就好像心脏突然掉入了不见底的深洞。
一旁的察戈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他的嘴巴连闭都闭不上了,只知道呆呆地用手指指着不远处的黑影,他已经能隐约看到那些人的轮廓,看到他们身上穿着奇怪的打扮——黑色长袍、黑色尖顶长帽、手中还拖着一根好似锁链一般的东西。
察戈在苗寨中多年,虽然也曾看到过类似打扮,尤其是那尖顶帽子,倒是和鬼师在仪式中带着的帽子有着几分相似,但说实话,当那一身打扮第一时间出现在察戈眼中时,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身为汉人的他从小自父辈、祖辈口中听到的形象。
“那厮身着黑袍,因其脚长得怪异,乃是一双可日行千里的牛蹄,故而袍子要格外长,足以盖住脚,而长帽下藏着的则是一对尖耳,此耳能听遍人间妄言,正合了他在地府的差事——索命的黑无常鬼……”
察戈一阵激灵,心说自己莫非是大白天里见鬼了?又或者说,这就是唐冕口中那难以对付的东西?若是如此,且不知唐鬼究竟犯下何等过错,他忍不住结结巴巴道:“你说这……”
不过只是吐出几字功夫,察戈甚至连自己的问题还没能说清楚时,却见那一队人影忽而一下便没了!
若都是同一时间消失的,察戈或许会以为连同他们的出现都是自己的一场错觉,然而察戈所见的,却是那一个个人头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就好像在他们前方某个固定位置有一个洞,人到了那洞口突然下落不见般!
“走!”察戈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去看看!”
只是,察戈用力拽了一下,身后的唐冕却是一动不动,这一下反倒险些将察戈拽出个跟头,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唐冕,却见唐冕的额头已经冒出冷汗。
“不对,”足有几秒后,唐冕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径直便往寨子里狂奔而去,“他们直接下去了!”
直接下去?察戈跟着唐冕一直跑一直想,始终没能理解这句“直接下去”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些家伙能在眨眼间便来到唐鬼面前。
只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不如人愿却也不会改变,如果唐鬼能与察戈和唐冕对准个时间的话,他们就会发现那些东西的确是在一瞬间到了唐鬼面前的。
那就是上一秒和下一秒中间的距离,上一秒还在唐冕和察戈眼前,下一秒,他们便已经落在卧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唐鬼面前,就连冷冰冰的刀尖儿勾起唐鬼的脸颊也没能让唐鬼清醒过来,更不要说那几人又轻又短的声音。
“就是他了。”
整件事情其实和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唐冕、察戈、守汶和守淇他们作为唐鬼整个任务的配合者,虽然知道事情的进展不可能完全如他们所预期,故而灵活变通地配合计划作出调整永远比按部就班坐以待毙更为重要,但是……
他们也没想到整件事情竟然好像完全与他们的计划不同。
之前唐鬼走之前安排的所有事情,全都没有发生。
“自我下去之后,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便取井水上来,用桑叶和寒冬草燃烧过的灰烬洒在水里,用以判断水中是否有蛊……”
守汶正襟危坐在井水旁,此时在他身边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七八只水碗,每只碗底都依照唐鬼的吩咐洒满了桑叶和寒冬草的草灰,可碗里的水却没有半点儿变化。
井水与草灰没有发生相应的反应,这便意味着井水里没有蛊毒,也就是说,唐鬼没能启动机关……
就算早已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要竭力去接受所有情况,然而,守汶还是不愿相信唐鬼压根儿就没能启动下面的机关。
十来岁的守汶盯着面前那几只水碗,他本来是想不停来回踱步来着,可是在这八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他已经是这支部族的族长,无论年纪几何,他都不能表现出会让他的子民们不安的慌乱,可即便如此,守汶坐在井边时,膝盖还是不停地上下抖动着。
怎么可能?怎么能连第一步都没做到?难道说……
守汶不敢多想,他回头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树影,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他又起身拽着辘轳拖上来一只水桶,将泛着凉气的清水灌入装着草灰的碗里。
一个动作一旦被多次重复,人便会生出一种好似大脑突然变得完全空白的麻木感,守汶眼睁睁看着井水灌入草木灰,水滴挤入草木中间的缝隙,黄褐色的草木灰变成一种棕黄色,好像什嫆经常喜欢熬的一种酱汁。
接下来,这草木灰本来应该变成暗红色,好像已经凝固的血冻般,一旦如此,守汶就该迅速地将唐鬼留下的蛊药分别投入村中几口水井里,守汶为了这一刻,牢牢地默背着几口水井分别所在的位置,甚至已经在脑海之中思索出了他将要行走的路线,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抢先在任何人打上井水并喝下之前完成这一切……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变化,这一次,就连守汶心中的失落感也已经早已不如之前一般浓烈。
但就在守汶的身子几乎坐成了一具雕塑时,不远处的半空中,一声炸响划破天穹。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天边的红霞今日格外艳丽,似乎是老天完全没有感觉到守汶暗淡的心情,故此,当那铅灰色的信号在半空中突然炸裂后,拉下来的一道铅灰色的烟痕,就好像一只突兀的画笔,将天空整整齐齐地割裂成了两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