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场上,春心荡漾的年轻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或是站在高脚楼上,或是坐在谷堆上,歌声伙着月色,一阵高过一阵。
直到明月已至半空时,场子上的歌声渐渐低了下来,倒是不停,而是在那柔声之中掺杂了更多的情愫,什月挽着姐妹们的手,时不时低声窸窣耳语,又是哪个小伙子盯着什月挪不开眼睛时,对面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
其实早在这之前,什月便已经隐约觉察出了有些不对,一时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儿,可就是觉得心口有些发慌,而那阵刺耳的尖叫仿佛映衬了她心头的不祥预感。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嘈杂的叫嚷声,什月探出头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火,她看到对面几个小伙子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下谷堆放步狂奔。
与此同时,还不等周遭的女孩子们说些什么,什月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尖叫。
几乎是一瞬间,当什月回过头的时候,顿时便看到一只叫不上名字的怪虫趴在个女孩儿白皙的脖颈间,獠牙落下之际,鲜血喷涌而出,星星点点溅在什月脸上,顷刻间,双眼之间的天地都是一片血红。
什月捂着嘴巴发不出叫声,什嫆拉着她狂奔,什月的腿却如灌了铅似的,挪不开步子,她死死盯着那虫,虫子的颈嗓中发出尖利鸣叫,什月竖着耳朵盯着那虫子,却听不懂半分。
是的,她不光叫不出那虫的名字,也听不懂它的话,从什月发觉自己听得懂虫语至今,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而就在场子上的人乱作一团之时,一阵低沉的碎语自场子四面八方响起,重叠在一起的声音仿佛从数十个人的口中异口同声。
“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听得懂虫语,是把这个人交出来,还是所有人一起死,凭你们自己选择。”
光绪年间,连年大旱,乡野白骨累累,饿殍夜夜啼哭,世民咒怨苍天,而天上烈日灼灼,仿佛一双冷眼,玩味地静观着人间苦难。
那年秋日正烈的时候,十里八村闹起了蝗灾,眼看着旱地里为数不多的庄稼也要毁于一旦,老百姓们都红了眼。
有人求神拜佛,有人日夜守在田间,倒是有聪明人,跑去找了个游医调配了种药,只药害虫、不药人畜,这药物在乡民中传了开,众人将药物投在水井、野湖里,不过三天光景,地上便都是瞪了腿儿的蝇虫。
当百姓们兴奋高呼的时候,什月在家里窝了三天,白天爬不起床、夜里睡不得觉,不过只是三日,人已干瘦了一圈,双眼黯淡无光、脸上愁容不展。
爹娘看得心疼,嚷嚷着要带她出去寻医问药,什月却连连摇头,问她个中缘由,什月也闭口不语,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儿,只是对爹娘说不得——怎么说?莫不是要告诉爹娘,说在这几个日日夜夜里,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充斥在耳廓中的,就只有漫天盖地的虫鸣哀嚎声。
蝗灾固然可怕,可这灭虫之举对所有蚊蝇虫蚁来说却是无妄之灾,百姓们在欢呼,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枯枝败叶般的尸体,可却只有什月能听到蝇虫的哀鸣。
三日后的一晚,乡间出现了一奇景,半山腰的一处吊脚楼里,虫声聒噪有如万虫齐聚,异光璀然仿佛鬼火幽幽。
百姓们纷纷在左右围观却不敢上前,唯有什月的父母疯了一般冲向那吊脚楼,然而人还未到近前,只听得竹楼四壁发出崩裂声响,轰然之间,小楼似乎被生生地挤得爆开了一般。
在横飞的碎屑和坍塌的废墟中,长发垂肩的什月赤足站在半空,无数飞虫如一道天梯般,托着什月便向山里去了。
整个事情发生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然而之后足足半月,所有人却都在为这事情而议论不休,什月的娘哭了足有半月,她爹日日带人往山里去寻,可方圆百里却始终不得见什月的身影。
最为令人不解的是,自那日什月驾虫而去后,不光是蝗灾就这样停了,田间地垄再不见蝇虫的朽尸,就连众人家中墙角处的什么蜘蛛壁虎也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