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那一瞬之间,梅姐并未注意到一个人的古怪神色,那是跟在衷珩身后离开的七树,在看到梅姐的瞬间,七树表情讶异,几乎是要喊出声来,却又是察觉不对,这便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即便是低眉顺眼地跟在衷珩身后离开房间,可落在梅姐身上的视线仍旧是充满了难以置信。
梅姐没看到那个视线,齐孤鸿也没看到,他将梅姐让进门,两人相对落座,又推了一杯清茶到梅姐面前,这才开腔寒暄道:“梅姐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么今日突然造访?”
“没什么,”梅姐将挎在胳膊上的提篮摆上桌,蓝色碎花盖布被掀开后,篮子里露出了几包点心,其中还有齐以最爱吃的桂花小方,只可惜他是吃不到了,“几日不见,又出了那么多事情,总是对你们这两个孩子惦念得紧,恰好做了几样点心,刚好送来给你们尝尝。”
唐鬼不在,不知是野到哪儿去了,齐孤鸿也不客气,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口中,香气在口腔之中弥散开来时,整个人的眉眼也灿烂起来,“果然好吃!梅姐真是好手艺!”
孩子毕竟是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嘴上就说了什么,齐孤鸿对这梅姐感到亲切,在她面前自然放松,没有提防,也不吝啬钦佩和赞美,又送了一块点心到嘴里。
也巧,还偏偏就是那桂花小方,想这齐孤鸿自生下来便于齐以素昧蒙面,可偏偏就有与他相同的口味,看来,血缘中传递的东西,远比想象中要多。
“我小时候,家里也常备各种点心,似是也有与这味道相近的,只是,那味道远不如这点心惊艳……”
两人吃着聊着寒暄着,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齐孤鸿小时的事情,而梅姐的视线始终不经意地从那本书卷上扫过,话题,自然而然也就引到了书卷上。
“我齐家是蛊族,也是医族,”齐孤鸿不想对梅姐过多说起书卷的事情,干脆故作轻描淡写道:“留到最后的,就只有这些行医手记。”
“行医手记?”梅姐歪头面露好奇,人也伸出了手,齐孤鸿碍于面子只要将书卷递给梅姐,只见她在翻看两页之后,突然抬起头来凝望着齐孤鸿莞尔一笑,“你当真以为这就仅仅只是行医手记?”
当然不!齐孤鸿的心底里发出喊声,他自然不肯相信事情如此简单,可是如今却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
“你知道……这是什么?”
“你是齐家少爷,可否知道齐家有一种蛊术,叫做仓颉蛊?顾名思义,既是以蛊造字……”
{}无弹窗撒谎,是一种工具,笨人用这种工具引火自焚,聪明人用这种工具摆平一切。
离开大世界后,梅姐将自己关在房中沉思了一天,最终,她决定再撒一个谎。
也罢,自己和齐以之间的事情自其开始之前就是谎言,要不要继续撒谎,也并不重要了。
在梅姐太过、太过漫长的一生中,“梅姐”只是其中一个,“珑尹”也只是其中一个,那是她和齐以在一起时用的名字。
有人说名字只是一个记号,就好像一本书名,用来概括一本书的内容,人名也差不多,通过不同的名字,用以区分每个人有着不同经历的一生。
所以也可以说她的每个名字都是真的,因为每个身份所经历过的事情也是真的。
珑尹的确曾就读于上海同济德文医学堂,也曾与齐以相识,至于是否相爱过,这连她自己也不好说,毕竟不管齐以将罗曼蒂克看得多么神圣而不可预测,却也只是一种虚幻的感觉,时间过去太久,她想不起来了。
而后,她也确确实实与齐以奔赴甲午海战的战场,后又在齐以伴生蛊的保护下返回齐家,诞下齐孤鸿。
再之后,珑尹“死”了,她离开齐家,彻底告别了珑尹这一身份,让那个温柔的妻子、勇敢的母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若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与多年未曾相见的儿子重逢,自然会有翻江倒海一般的母爱奔涌。
其他人之所以有,乃是因为一生短促,诞下的这个小生命将占据自己的半生,故而显得格外重要,这样的理由让这样的情感显得顺理成章。
那么,梅姐之所以没有,乃是因为其一生漫长,一个孩子的一生与她而言如眨眼一瞬,只要她想,可以诞下的生命足以组成一个小国家……这并不是玩笑,虽然常人无法理解,却是事实,所以她无法对齐孤鸿生出那么珍贵的母爱,这也顺理成章,常人无法理解她的冷漠,则更加顺理成章。
目的,目的,一切都为了目的时,情感就太多余。
梅姐知道自己终究是还要见到齐孤鸿的,她还需要齐孤鸿手里的东西,但是现在,齐以的横空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她花了整整一天,才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重新出现在齐以面前,再对他撒一个谎,自己可以是珑尹随便什么远房亲戚,从年龄来判断,说是表姐妹或姨妈侄女之类的关系也不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