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恶,即以恶人之念行恶举,你以你的想法来揣测我的想法,我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那就不要狡辩了,说点别的,”文戚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阿彦,“你可还记得我刚进齐家的那一天吗?”
“记得。”
少年时的文戚独自提着行囊来到齐家,老祖宗亲自问他为何想要学蛊术,文戚不肯说,但眼中满是执拗,看得人心疼,也是因那眼神儿,让阿彦在这些门徒中忍不住多照顾文戚几分,尤其在文戚初涉蛊门,对一切都茫然失措时,也是阿彦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
“放心,你天资聪颖,一定能成为一流蛊师的。”
阿彦说那话时的情形,他记着,文戚也记着。
“可是你骗了我,”文戚声音低沉,如沉沉的海波,没人能看清楚下面隐藏着什么,“我为习蛊而来,不能修习,难道还不许我走?”
自十来岁起,阿彦大半生都追随着齐秉医,甚至不容他人说齐秉医一句坏话,故而在文戚说出这话后,即便是齐秉医已死,他也忍不住替齐秉医申辩道:“禁蛊乃是全族的决定,我们身为门徒,就只能尽忠!”
“我告诉你什么是忠,忠是你梁彦今日明知死路一条,但为齐家,仍要来寻我,”文戚激动起来,挺直了身子对着阿彦高声道:“是你的愚忠害死了你,但我不会死的!”
文戚说这话的时候,阿彦的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皮肤之下,一条黄褐色的小蛇正沿着他的血管向上攀行。
青螣,是为齐家蛊门。
阿彦看到皮下生蛊速度极快,以这般速度,除了等死,再无解蛊之法,即便是下蛊的文戚想要救他,也没有让生蛊停下的办法。
“齐家人授你蛊门,而今你以齐家蛊门杀齐家人?”
剧痛之下,阿彦却忍不住大笑,文戚是将生蛊藏在麻绳中,故而自己帮他解开麻绳时才会中蛊,他之所以觉得好笑是觉得文戚为自己设计的这种死法还颇有禅意--放虎归山,恶果自食。
这蛊乃是文戚炼的缠脉蛊,会啃食阿彦的血管,死亡的速度很快,文戚知道阿彦的时间不多,他没有时间解释,只能加快语速道:“阿彦,我要报仇的,我爹娘当年中蛊而死,我是要报仇的!我这一生就只想学蛊,谁都不能阻挡我!你别恨我,别恨我!”
文戚的声音很小,就算是真情流露,也要忌惮门外章杳士兵听到他的话。
此时,阿彦的皮肤已经变色,因血管被啃噬但皮肤尚未破裂,淤血拥堵在皮下,这淤血的颜色很快顺着阿彦的左臂进了他的心口,阿彦挣扎着发出两声痛苦的呜咽,那呜咽声掩住了文戚最后的话。
不要恨他,他也有苦衷,不知道阿彦死前是否听到,可否将这话带给九泉之下的恩师齐秉医。
天色晚了,几名士兵站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手脚抽搐的阿彦最终一动不动,他们只觉得事情解决得比他们想象中顺利,若是现在返回千古镇外的军营,还能赶得上晚饭。
“你们走吧,”文戚摆手,不指望谁能理解他心头的痛,“毕竟同门一场,我安葬过他,就会回营了。”
{}无弹窗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在章杳说这话的时候,同样的话也在文戚的耳边回响起来。
作为中间人的叶景莲并没有考虑到这么复杂的问题,但这却是章杳和文戚不得不考虑的。
自己就这样以齐家的蛊门秘籍作为敲门砖进入章杳的麾下,他能对自己有多少信任?文戚必须要想明白这件事情,这是他的前程命脉。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文戚正躺在小镇东城门的一座宅子里,将他五花大绑扔在这里后,叶景莲派来协助他的几名士兵就躲在了后院,随时等待着阿彦等人的到来。
他们来的有些晚,以至于文戚有大量的时间胡思乱想,但他并不心慌,他知道阿彦他们肯定会来,即便是没有自己编造的那一串谎言,就算是为了将医书夺回去,他们也一定会来。
侧躺在地上,文戚的半张脸都贴在茅草上,倒是不冷,反倒有些暖意,这种质朴而粗糙的触感让他感到踏实,从今往后,文戚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如此踏实了。
宅子许久没有人住,屋顶漏了,那些山匪们自然也是不会修缮的,文戚的余光向天上望,夕阳斜下,不知道是不是要等到夜里。
就在这时,放哨的卫兵从破窗里轻声招呼一声。
“人来了。”
文戚没有回应,他只是暗自深吸了口气。
好了,人要来了,他也要开始演戏了。
起初察觉到的是马蹄声,而后是脚步声,直到破旧木门发出吱嘎声,已经褪去温度的夕阳随着房门被推开而跟进了房中,日光自背后照射下来,阿彦的身影,就是这样出现在了文戚眼中。
由于是躺在地上,角度十分奇怪,所以文戚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确定阿彦的行动,直到他得到确认时,阿彦已经两步到了文戚面前。
阿彦虽然比文戚年长不少,可两人在门徒中的等级相同,起初文戚以为是因为阿彦炼蛊不如自己,后来发现,阿彦比自己落下的地方不仅仅是在炼蛊,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眼下,他就明显不如自己会演戏--阿彦没有惊讶,没有询问,不光是好像早有预料,更掩藏不住眼中对文戚的失望。
不会演戏,多少是因为人不够精明,足够精明的话,自然也不会松开自己身上的绳索吧。
文戚任由阿彦帮自己解开身上的麻绳,对着背后的阿彦道:“你从哪里来?”
“驿馆,发觉你不在,就一路找来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只是东西不在了。”
文戚本来是为自己准备了台词的,甚至还包括自己一路上是如何被山匪绑架的,但是阿彦不问,他的台词一下没了用武之地,忍不住在心中埋怨阿彦破坏了自己的兴致,连演戏的情绪都没了。
“只是你一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