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如星辰

蛊世录 柴特儿 3091 字 9个月前

最让齐孤鸿感兴趣的,则是那人周遭的摆设,人嘛,若是刨去贫富贵贱,大多都是一样的,五官长得好看也好难看也罢,毕竟都是鼻子眼睛,但周遭的事物却能衬托出一人的不凡,只见那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没有铺那种白得颇显廉价的桌布,即便是在夕阳之下,鸡翅木桌面也散发着包浆后特有的柔润光泽。

一套龙泉窑杯碟摆在男人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只杯盏,浑然天成,仿佛除了那只手,再无人有资格碰触那样的瓷器。

杯碟中盛放的,是几碟小点心,齐孤鸿叫不出名字,只看得出精致,三四块点心规规整整堆叠在一起,男人捏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上些许,微微皱眉又放下,举起杯盏品上一口香茶,那皱起的眉头才忽而又展开,重新放下杯盏后,这才落下了衣袖,长衫马褂穿在他身上,透着一股别致的韵味,袖口领边上精致翻覆的血红苏绣纹饰,与他的肌肤相得益彰。

若是不看这人长相年纪,光是将他周遭一切精致华贵的物什堆叠在一起,齐孤鸿能想到的,大概应该是和爷爷年纪相仿的尊贵老者,但也正因为不是如此,才让齐孤鸿忍不住对他万分好奇--那不过是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男人,本该是青涩稚嫩的年纪,可周身从指间到发丝透出的华贵气息,反倒让人觉得那些物件无论如何精致,都配不上他的气质。

于一群洋人中,齐孤鸿和男人虽然同为异类,可对“异类”这种定义的态度却有天差地别。

几年间身为异类,尽管齐孤鸿不愿承认,但心中某些角落总存留一些愤然与不甘,然而在这男人身上,所有一分一毫与他人的截然不同,似乎都在低沉叫嚣。

“我,就是不愿与尔等蝼蚁一般,就是不屑与尔等俗物为伍。”

正因如此,以至于对方即便是个男人,也不由得令齐孤鸿看到愣神,只觉这人虽然坐在甲板一隅,却足以让整个甲板上乌泱泱的百十来号人都在一瞬间暗淡无光。

然而也是在这时,男人刚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嘴边,再想吃第二口的时候,一对眉毛忽而再次皱起。

上一次或许是因为不满,但这次却显然是痛苦,齐孤鸿的心莫名提到嗓子眼儿,不知为何,他还尚未思考,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那男人所在的方向迈出两步。

人还未到近前,齐孤鸿突然看到男人的表情大变,他猛地起身,痛苦地握拳撑住桌案,一只手上青筋毕现,白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朱唇开启,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在那摊呕吐物中,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齐孤鸿看得愕然,便见一只朱红色的虫子突然腾起一对螯钳,忽闪着翅膀,发出一阵刺耳的噪声!

{}无弹窗藏蓝色的海面上,水汽氤氲,在一片雾蒙蒙中,齐孤鸿眯起眼睛,隐约能看到远方的海岸。

自从离开这片土地,至今已是三年。

时值隆冬,还有几日就是新春佳节,海风拂面,带来阵阵寒意,齐孤鸿紧了紧羊绒大衣的衣领,以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压制着心中的激动。

三年前,齐孤鸿被爷爷齐秉医送往西洋学医,如今三年时光过去,齐孤鸿虽是学了不少西医方面的知识,可令他心中感触最多的,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自幼年时,齐孤鸿时常听人说起他们齐家蛊术如何神乎其神,然而就在齐孤鸿刚出生不久,齐秉医便宣布,不论是齐家本族还是齐家门徒,再不许使用任何蛊术。

即便齐秉医对这唯一的孙子宠溺无度,但只要齐孤鸿提起关于齐家青螣蛊术的事情,齐秉医都只字不语脸色大变,甚至但凡有人对齐秉医提起蛊术,都会受到齐孤鸿的严惩重罚。

只是,青螣蛊术毕竟在齐家流传延转了百年,就如同住了太久的老宅,多少会留下岁月的痕迹,齐孤鸿幼年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家中各个角落,寻找齐家蛊术留下的痕迹,十几年间,他用自己的想象拼凑出了他自己对于蛊术的认知--那是老祖宗留下的神迹,以特殊的蛊术,对虫子的操控驱使,完成人们本身无法完成的事情。

在齐孤鸿看来,只要有了蛊术,便有了远超普通人的技能,也难怪在千古镇上,即便齐家早已封锁蛊术,可平头百姓但凡见到齐家人,还是毕恭毕敬钦佩不已。

在外留洋那几年间,齐孤鸿忍不住将家传蛊术的神秘之处说与同窗,那些同窗来自各国各地各个种族,还有不少中国人,但相较齐孤鸿,他们最大的共同之处便在于所有人对蛊术都嗤之以鼻毫无信任,在他们看来,人类花费几百年时间去调教虫子,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即便是真有这种能力,奈何那虫子不过只需脚尖儿碾一碾便化作肉泥,哪怕就算能教会虫子说人话,又有什么用?

起初的一两年,齐孤鸿还会与人争辩,可随着身边的同窗越来越将他划分为异类时,齐孤鸿也不免感到茫然。

在那些异国他乡的岁月中,齐孤鸿孤枕难眠,捣枕捶床间,他时常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想起齐家人,想起儿时玩伴唐门蛊术传承人唐忌夜,想起千古镇上老百姓对齐家人的崇拜,如若蛊术真是无稽之谈,那么他们对齐家的崇拜,难道也只是愚昧无知?

尤其是当年的万人宠爱与如今的寂寥难耐,那种对比令齐孤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要说在同窗中,完全没有一个人相信蛊术倒也不可能,只是说起那人时,齐孤鸿反倒感觉心中格外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