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卫九连杀四人,此刻又有雷火弹在半空爆炸,终于震住了有些失控的人群。离贾琏等人近的村民也看清被杀的‘孩子’不是什么真孩子,乃是一个侏儒。
但是更多的村民却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有人喊了一嗓子:“快逃啊!”人群中又有人说什么丧尽天良,用□□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云云,但人到底是四散奔逃了。
这一场□□在一次杀一儆百中平息下来,但是林家的名声却越传越邪乎了。什么官商勾结,囤积居奇,什么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大开杀戒,刚开始传杀了十几人,后来是几十人,上百人,越传越是荒唐。但是无论如黑,林家老宅被传成了炼狱般的存在,也是因为,再无人上前讨粮食。
因为死了人,苏州知府自然要前来拿人问话。但是因为卫九黑巾蒙面,谁也没瞧见凶手长什么样,官府的人到林家老宅内搜了一圈,没找出凶手,就请画师画了像,张榜捉拿。
村民们无一人知晓卫九具体长相,无非是将凶手按凶神恶煞方向形容,待得凶手画像张贴出来,贾琏只觉画像上的人比钟馗都还凶,贴在门上就可以辟邪。
却说那日好容易应付了村民,众人回到老宅,林福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这次多亏了琏二爷,以后这些人还来,咱们可怎么办。都是贫苦百姓,又不能多伤人。”
贾琏摇头道:“他们不会来了。福伯先去备些膳食吧。”
林福走了之后,贾琏对卫九道:“卫先生,咱们来个将计就计如何?”
卫九冲贾琏轻轻一点头,算是同意。贾琏才继续道:“咱们等会儿就出去找有化骨令标记的大商行,今日就偷袭进去,查证是否有粮食,直接杀人劫粮。”
贾琏一说完,卫九就立刻明白贾琏的意思:今日林家糟了一场围攻,虽然村民没打砸哄抢,但是林家众人必然心有余悸。按照常理,自己一行应当在林家严防死守才对,这个时候,自己一行反其道而行之,偷袭对方说不定能起奇效。
卫九点了一下头,贾琏、卫九和关七手三人回房草草用膳,问了林家下人,是哪几家商行换了村民的粮种,又交代一番宅子的防御部署。三人换了衣裳乔装一番,便出了林家老宅。
江南鱼米乡,太湖沿岸最是土地肥沃,偷梁换柱换了村民粮食的粮行不止一家。贾琏等人寻了一家最大的,当夜潜入,只见几个小二一人搬着一桶东西,贾琏等人心中一惊,谁也顾不得怕露了行藏,纷纷各举兵器飞奔过去。
卫九出手入闪电,顷刻间杀了两人。贾琏已初窥移山刀法门径,虽然还不足以和一等高手抗衡,但是这些扮作小二的喽啰可不是贾琏对手,其中一人只硬接了贾琏三个回合,便被贾琏斩于刀下。
卫九能够做到一匕首封喉,贾琏暂时还没这个本事,被贾琏杀的那一人惨叫一声,立刻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牛二,怎么了,鬼叫鬼叫的?”
一面问,一面举着火把飞快的跑来。
只这眨眼功夫,剩下的两个小二火油桶都没来记得放下,又分别死在卫九和关七手手上。
其中一个小二也不知是悍勇还是垂死挣扎,明明已经倒地不起,却踢翻了一桶火油。
顿时火油流得满地都是。贾琏等人连忙跳开。凡是油脂类物质,踩着了必然打滑,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下盘不稳犹如双足被缚。
那掌柜模样的人见贾琏等人不是好相与的,手上火把一掷,只听那火把夹着劲风朝地上的火油激射而去。
火油但凡站到一点火星,瞬间便能烧成一片火海,这里储存的粮种本就是晒干了的,也是易燃物,更加难以扑灭。再说,火油引燃的大火和其他火势不同,需要用泥沙扑灭,而非泼水。一时半刻哪里去取那么多沙来灭火?
千钧一发之际,关七手鞭子一卷,将火把抄在手中,连忙举高了,险伶伶的避开了地上的火油。
同时,贾琏飞身而起,拉开两麻袋五谷,撒了盖在火油之上。粮食虽然易燃,但是却没有火油那么易着火,就是着火之后,火势也不会瞬间燎得不可收拾。刚开始点燃的时候,粮食上的火星至少比火油上的更易扑灭。用粮食盖在火油之上,虽然浪费,但也比整个粮行的仓库化为灰烬的好。
那掌柜一瞧便知贾琏用意,见贾琏小小年纪,如此冷静,冷哼一声,手一扬,扔出几枚霹雳雷火弹。
此刻贾琏盖在火油上的粮食还不厚,若是被霹雳雷火弹打中,亦有可能火油着火,到时候别说灭火,就是逃得慢了,都有可能葬身火海。
亏得关七手一手鞭子练得出神入化,透骨鞭挥出,将几粒雷火弹抽得反朝那掌柜模样的人飞去。
掌柜见了这阵势,吓得急忙闪身避开。
卫九飞身而起,仿佛和手上的匕首合为一体一般,只片刻功夫,就奔到那掌柜身前。手腕一抖,掌柜尚未看清卫九如何出手,已然说不出话来。气管被割断的嗬嗬之声中,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霹雳雷火弹扔出之后,便会爆炸,卫九一匕首封了掌柜的喉,又飞身反跃,堪堪避过爆炸的几粒雷火弹。待得雷火弹炸了之后,又上前抄起那掌柜,将其衣裳一剥,朝霹雳雷火弹迸出的火星扑去。
因为贾琏用五谷盖火油及时,火星没沾着火油,倒很快被扑灭了,除了用来压火油的几麻袋粮食坏了,其他的都还可用。
众村民又是一阵乱哄哄的,最后推举出一个姑苏城外泥湾村的村长,名曰罗成的出来说话。罗成是个童生,算是村子里的读书人。
罗成团团谢了信任他的乡民,才走到贾琏跟前拱手道:“小人罗成,是姑苏城外泥湾村的村民,得各位乡亲抬爱,推举出来说话。这位公子不知道是林大人府上何人,这林大人府上的事是否做得主?”
贾琏道:“林大人是我姑父,我是林大人内侄子,不过是偶到江南游玩,借住林姑父府上,林姑父的私产,小子做不得主,其他人也做不得主。”贾琏这话说得巧,林家老宅里的粮食是私产,自己不会放粮,其他人也不许放粮。
罗成能通过童生试,又在村民中有威望,自然是个通世故的,贾琏这话自然听得明白,只听罗成拱手求道:“这位公子,若不是大家被逼得走投无路,就是给我们十个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到官老爷府上求助啊?上月开始,林大人就着人买粮食,一车一车的往宅子里拉,多少乡亲看见。如今咱们走投无路,只好来借一些做种,待得秋收之后一定加倍偿还,没人敢抵赖。”
天越发亮了,贾琏看了罗成一眼,只见此人生得颇为高大,约莫四五十的年纪,估计也是下地做活的,皮肤晒得黝黑,人倒精神。
贾琏皱眉道:“听老先生说话斯文,想来也是明事理的人。且不说我姑父手上有无余粮,有多少。单说今儿各位到我姑父府上讨了粮食,明儿他又来,谁家的粮食也不是取之不尽的,故而,老先生之请,小子不能答应。”
贾琏此言一出,人群中就有个老妇人哭了起来:“这是逼死人了,左右是没活路了,我不如死在林大人大门前,也人叫人知道知道平日被人交口称赞的林大人是如何见死不救的。”
这一嗓子自然又引起人群骚动。贾琏朝那老妇人的方向瞧去,将其暗暗记在心中。贾琏也并未制止人群喧哗,众人吵闹一阵,一个汉子道:“大家静一静,且听罗村长继续和这位小爷交涉交涉。林大人向来为民做主,官声极好,想必是爱惜名声的。这位小爷是林大人府上的客人,想必也做不得主,还请林大人出来说话。”
人群喧哗渐止,又是罗成上前说话。罗成倒还算有礼数,对贾琏拱手道:“方才村民的话原也有理,公子是林大人府上的客人,还是请林大人出来说话合适。”
贾琏朝关七手递了个眼色,关七手也全神贯注的关注着人群。
前头什么有礼有节,什么举荐德高望重之人出来交涉,都是为了此刻做铺垫罢了。现在已经有人将话头朝林如海就在老宅中引,待得群情激奋时,只怕就要引起哄抢了。
卫九坐在房顶,视野开阔,也注意着人群,今日之事,既然是有人煽动的,必不能善了,擒贼擒王,须得将煽动之人抓出来。
“请林大人出来说话!”人群中又喊了一起来,一声比一声大。
林福和林家家丁被吓得不轻,林福围着老宅转了一圈,交代了各处把手的家丁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院子,不能出围墙范围后,也架了梯子,爬上围墙,跳了下来。为了谨防村民借梯子强攻,围墙内立刻就有人撤走了梯子。
天已大亮,人群中一个三角眼的男子道:“奇了怪了,若是林家人问心无愧,怎么有门不走,却要翻墙,莫不是林大人真的在府中,却故意避而不见,让个孩子出来糊弄咱们吧。”
这一句话立刻引起了人群骚动,又是一阵喧哗。
林福忙上前抱拳道:“各位老乡,各位老乡,无凭无据,实不能胡说,我们老爷在扬州任巡盐御史,哪里走得开?此刻非节非庆的,我们老爷怎可能在苏州。”
那三角眼男子又道:“这话我却不信,林大人不在,这位公子到江南做客不去扬州,来苏州做什么?”
贾琏看起来不过一个半大少年,众村民听了这话,自然觉得有理,也追问起来。
林福又是一通解释,说什么我们家表少爷初到江南,愿意四处走走看看,听说苏杭景色极佳就来了,过几日还要去金陵游历等。但是百姓一经煽动,哪有那样容易平息,任凭林福说什么,很快就被反驳回来,声音也淹没在各种质疑声中。
当众人的怀疑被煽动起来后,哪怕林福磨破嘴皮,结果也只有一个,凭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相信。
林福和众人越说越僵,卫九、贾琏和关七手一直在寻找着人群中的煽动人。
只贾琏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每次三角眼男子跳出来反驳林福,激怒村民的时候,都要先歪一下头,似乎在听人指示一般。这年头可没什么无线电,若是有人给三角眼出招,出招之人应当就在人群中才是,但是贾琏朝那三角眼周围看了一圈,又没发现可疑之人。
贾琏略皱了一下眉,依旧由得林福应付众人,自己在一旁观察。
“什么林大人爱民如子,官声极好,只怕都是装的吧。常言道官商勾结,这林大人提前半月就开始购粮,没隔多久就有奸商使诈将大家伙手上的粮种换走了,林大人囤积居奇,粮价必是水涨船高,趁机夺大家的田地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林大人开出条件,让大家伙卖地给他换粮种,大家为了活命换是不换?”许是说得久了,三角眼突然在人群中怒喊道。
这一番话将本就十分激动的人群煽动得炸了锅,立刻众人就群情激奋起来。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的事不胜枚举,老百姓谁还没听祖上老人讲过那么一两件?关键是三角眼的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少人估摸着自己若是卖了地,将来就只能做佃户了。可是佃户好歹能活命,现下还寻不来粮种下地,眼看着家里的口粮就要空了,只怕今冬都熬不过去,两厢权宜之下,当真教靠土地吃饭的农户难以取舍。
正在此时,一个黑脸汉子大喊一声:“我愿意拿地换粮种,只要林大人给了粮种,也让我继续种我之前的地,不赁给别人,我就拿地换!林大人,出来吧,咱们这就去官府立了字据,好歹给几斤粮种让咱们将这一年熬过去!您取了地,按市价收租子,还将地赁给我就成!”
贾琏一扬眉,仔细打量了黑脸汉子几眼,一时拿不准此人是故意和三角眼一唱一和煽动村民的贼人还是当真想度过眼前难关的耿直汉子。但是无论如何,黑脸汉子此言一出,许多村民都要信了林如海是提前屯粮,故意逼大家卖地。
果然,听了此言,村民群情激动的同时,有人咬牙要卖地,有人失声痛哭起来。地就是农户的命根子,用地煽动人,可见其心可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