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阳,他不止一次去跟别人硬碰硬,闵辉,乔六子……跟这些人打交道,本身就是走在钢索上。
便是来上京的短短一次行程,受到不公之时,也起过血溅五步的念头。
这些,正应了傅立康所说的魔障。
诚然,他戒掉过毒品。可是,没能够戒掉潜藏在内心深处,对于生命的漠视。
聊的话题加深,一瓶酒又被喝了个精光。
傅立康眼神开始浑浊,没有焦距。韩东人差不多也靠着沙发支撑身体。
好像是从来没有如此方式聊过天,天南海北,不讲身份,不谈公事。
说着说着,傅立康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鼾声传来,人躺在沙发上直接睡了过去。
脸上的皱纹更深,韩东对他的芥蒂,却离奇的随之散开。
他很幼稚,幼稚到因为一些事情,恨到了今天。
可换自己处在傅立康位置上,又该如何。
释怀,他彻底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
根本没有时间再跟傅立康去赌这些莫须有的气,不然的话某天一定会后悔一生,他能肯定。
撑着想站起来帮江文蓉收拾碗碟,被江文蓉打开了手:“你也赶紧睡会,三点的飞机是吧,到时间我叫你。”
韩东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笑着起身挽住了江文蓉胳膊:“阿姨,我睡不着。您歇着,我来做。”
江文蓉拗不过:“那你小心着点。”
“我又没醉……”
江文蓉懒得拆穿走路都晃晃悠悠的韩东,帮丈夫盖了条毯子,坐回沙发上看韩东忙碌。
恍惚间,生了种错觉,鼻头泛酸。
时间好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韩东的时候。
半大孩子一个,拘谨,紧张,朴实,勤快,不爱说话……只懂事的让人心疼,根本不像是如他一般年龄的同龄人。
心有所念,酒自也想多饮一些。
从洗手间出来,韩东开始主动倒酒。
傅立康两人对半,没费劲,便喝了个干干净净。
傅立康脸上多了红润,弯腰又把桌下一瓶茅台放到桌上打开。
意思不言而明,再来一瓶。
韩东一直喝不惯这种名气特别大的白酒,总觉上头比其它酒还要厉害。
可一瓶酒也是太少,主动把杯子推到了近前。
江文蓉眼睛在两人身上掠过:“这是打算喝多少啊?”
“阿姨,我再喝一杯。”
傅立康道:“一杯怎么够,怎么也得把这酒给喝完。不然,我平时一个人也不愿意碰这玩意,放着浪费。”
韩东拍了拍略发沉的脑袋:“行!”
傅立康笑着加满:“这就对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还能怕我这个老东西啊。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年龄,逼到份上,两三瓶喝下去也不带眨眼的。”
江文蓉拿两人没办法,也不愿意干涉轻易不交流的两个男人。每人给盛了碗汤,不无讽刺:“小东,别听他在这说大话。他两三瓶是喝过,被人抬着回来的……简直丢死人。”
傅立康面子上过不去:“男人说话,你能不能别插嘴。”
江文蓉笑着摆手:“行行,我不插嘴,你们俩说。”
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端起酒又碰了一杯。
差不多七八两酒下肚,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立康难得起了兴致。聊起了过往,他的过往。
傅立康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就进了军营,基本所有的记忆也都在部队里面。或者说,十件事有九件是发生在部队里面。
部队的老男人,轻易不打开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如水倾泻而出。
谈他经历过的事情,谈韩东父亲做他司机期间发生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
韩东没听过这个,也并不知道,二十年前,甚至四十年前,国内的军人又跟现在有何不同。
可听傅立康说,韩东却对他这四十年部队生涯的轨迹,初次有所了解,如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