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益直觉自己像极一头无辜且倒霉的兔子。
她微微颔首,让披散的乱发尽量遮住自己的脸孔,心里暗自祈祷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千万别认出自己真容。更不知他众目睽睽之下的求亲有何居心,难道也被慕雪的花容月貌烧昏了脑袋吧?
明月夜隐约觉察汪慕雪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加大,偷眼看去,只见她一张笑脸羞如红云,眼睛直直盯住哥舒寒。
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若这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他们倒真应了“郎才女貌,豺狼虎豹”啊。她悄悄打量越来越近的哥舒寒,那日夜色深沉,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但今日灯火通明,可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原来,男人也可以美艳得如此彪悍。许有异域血统,他的肤色较汉人深一些,鼻梁更耸,身形也更颀长魁梧,一双狭长的双瞳凤目,映着剑眉入鬓,更显邃黑幽深,似乎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他红唇温润,唇瓣微挑,裹着一丝来自极寒之地的不羁与冷漠。
如果说汪忠嗣明朗如天神,那这异域男子更像地狱来的鬼魅之王,美艳危险,极尽蛊惑。他察觉明月夜的偷瞄,便不客气地回视,似笑非笑,顿让明月夜毛骨悚然。
“我愿娶令嫒。”哥舒寒一把攥住明月夜的手腕,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不但明月夜,连同汪慕雪都一并踉跄着拽将过来。
惊吓之中,汪慕雪松了手,摔倒在地。本想是等着哥舒寒来个抱得美人归,却只见哥舒寒拥住了明月夜,显然青睐之人并不是自己,顿时又惊又羞。
众人也皆哗然,白眼交替着青眼,心情复杂而惊异。
“原来,你叫明月夜。”哥舒寒浅笑,他阴柔的声音低而缓。明月夜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她奋力想挣开他,力道之猛让绛红色的斗篷滑落在脚边。
风驰电掣之间,汪忠嗣擒住哥舒寒手腕,沉声道:“放人。”两人力量相当,一时竟然谁也没有制服对方,都暗自一惊,各自严阵以待。
毕竟汪忠嗣老练,他微笑间手中泄了力道:“今日小女酒醉,此事可从长计议。”
哥舒寒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顺力一推,将明月夜送至汪忠嗣跟前,接着回身又深深一鞠,不卑不亢道:“哥舒寒与令嫒早有一面之缘,自此便对令嫒念念不忘,还请将军答允这门亲事。”
言语之间,哥舒寒又深情款款凝视着明月夜。明月夜却如坐针毡,非但没觉出情深意切,倒眼见一只笑眯眯的大黑猫正奸诈且得意地蔑视着面前的小白鼠,明月夜恨不得立时被自己的口水噎昏过去,以躲过此劫难道。
真乃流年不利,竟狭路相逢,冤家聚首。看来,他势必认出了自己,故意来刁难,欲报仇雪恨。明月夜暗暗叹气。早知今日,当初真真不该捉弄他。谁知造化弄人,如今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故人”,分明是故意搞事而来。
汪忠嗣把披风稳稳罩在明月夜的肩上,却无法安稳她忐忑狂跳的心。
她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他的眼中泛现微微的沉痛,微却沉的痛楚,清淡地几乎不留痕迹。但的确痛。
他多少是在乎的。她的眼眸酸涩,心底又泛现一丝希翼的光亮。
“若你不愿,无人勉强。”汪忠嗣把披风上的帽子戴在明月夜狼籍的长发上,他在她耳畔低低冷语:“今日,总算闹够了吧?”
明月夜听罢身子微颤,她盯着他眼眸,斩钉截铁道:“将军有命,就是死,月夜也将如您所愿,何况嫁人。”
“你娘若知道,会多伤心?”汪忠嗣抬起抚着帽子的手,颔首望着婉弱的女孩,犹如父亲般的温和而慈爱。
是的,那宠爱暖而厚,沉甸甸如山,压抑得明月夜近乎窒息。显然这不是她所想要的回应。
看来,她终归走不进他心中禁地,因为那里驻扎着一个温柔缠绵的游魂,那孤独苦命的魂儿就是自己含冤而去的亲娘。
究竟该恨谁?自己又要何去何从?明月夜无所适从。
一时间,她只能激怒他,一时间,她也只想重伤他,让他也因她而倍受折磨,让他清醒地看见在面前的女子,早已长大成人,她坚决而坚韧,无所畏惧。
她可不要他父亲般的慈爱与呵护,因为他给的这份厚爱,不过为她是明妤婳的孩子,他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因此即便他心甘情愿给了她整个世界,她也不想一星半点儿。
“只怪明月夜辜负了将军美意,既然今日无人愿娶明月夜为妻,从今往后,我愿青灯古佛,为将军诵经祈祷,以报答将军养育之恩,了此残生,明月夜心愿已矣,拜请将军成全。”
明月夜款款跪下,眸间依稀含泪,但神情坚决刚毅。汪忠嗣本能地想把明月夜拽起,但她倔强地较着劲,他又不想大力伤了她,只见她绝望的眼神犹如利刃,灼痛了他的手,更剐痛了他的心。
将军。再无退路。
一时间两人僵持住。宾客之中已有人窃窃私语。
汪忠嗣进退维谷,眉尖蹙起紧凑的弧度,他确实有些动怒。这孩子,今日如此执拗逼宫,疯了吗?
“爹爹,妹妹醉了,我来扶她。”恰时,汪慕雪从汪忠嗣身后款款而来,她扶住明月夜,轻轻拍拍汪忠嗣的手臂,汪忠嗣如释重负,自然而然松开了明月夜。松手的一刹那,明月夜如坠深渊,她只觉脊梁顺下冷汗成流,充斥着迅猛的坠落感,冰凉至极的恐惧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