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谦看她将手里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后,好看的剑眉忍不住的蹙了蹙,想起刚刚对她说的话,他就主动的拿起酒杯,然后学着她的样子,将高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乔漫喝完一杯后,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谢之谦没拦着,以为这回她会边喝边聊,跟他说一说自己的难过和不如意,但没有,她将酒杯凑到唇边后,接着又一饮而尽,很有一副要把自己立刻灌醉的架势。
谢之谦看她这么喝,赶紧伸手阻止了她给自己倒第三杯,并继续用着低淡的声音说道,“漫漫,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酒我们慢慢喝,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忍着痛纹了纹身,却又要洗掉,而且不是跟蒋英东在一起的时候洗掉,而是跟纪云深在一起的时候洗掉……”
乔漫的酒量不算好,连喝了两杯以后,整个人就开始有眩晕的感觉了,但她的脑子却很清醒。
清醒到空调被谢之谦调低了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清醒到窗外的雨落下来,她听得一清二楚,清醒到偶尔从窗外传来汽车的车笛声,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乔漫抬起手,将酒杯重新凑到嘴边,还没有喝下去,就被谢之谦突然伸出来的大手拦住了,并拿到了自己的手里,“漫漫,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乔漫在手里的酒杯被拿走了以后,眉头不禁深深的蹙起,她先是看了一眼窗外不断飘落的雨,然后又瞥了一眼她身边的谢之谦,大概隔了几秒钟,才低低柔柔的说道,“谢之谦,你再陪我喝两杯,我就告诉你。”
谢之谦的酒量很好,这种烈酒没个十杯八杯都不会有眩晕的感觉,他不是怕喝酒,而是怕乔漫喝了这个酒以后,明天会头疼的要命,甚至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但他也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乔漫都听不进去,更不想听。
“好,那我就再陪你喝两杯。”
说完,谢之谦就将刚刚从她手中夺过来的酒杯还给了她,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并与她的杯壁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好听的声音,“第一杯。”
乔漫点点头,在听到碰杯的声音后,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接着一饮而尽。
一杯结束,另一杯紧接着又碰撞在了一起,“第二杯。”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一饮而尽。
乔漫虽然不算醉倒了,但酒精的麻痹,已经让她开始反应迟钝,并且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好像在天旋地转。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撑着头看向他,“你不是有问题吗?继续问吧。”
“还是刚刚的问题,没变。”
乔漫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睛,“什么问题,我……忘了。”
谢之谦挑了挑眉骨,然后间隔了几秒钟,才缓缓的说道,“漫漫,告诉我,为什么忍着痛纹了纹身,却又要洗掉?为什么不跟蒋英东在一起的时候洗掉,而是在跟纪云深在一起的时候洗掉?”
乔漫单臂放在餐桌上,支肘撑着小脑袋,一双眸光盯着窗外的雨,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个男人,是我单方面幻想的初恋,他从来都没有真实的站在我的面前过,所以我不知道我对他只是单纯的感官刺激,还是单纯的惊鸿一瞥,然后过目不忘。”
“所以……我在那么多的男人中间,选择了蒋英东,是因为他某个角度的轮廓身影,跟那个男人很接近。”
“我答应蒋英东,也完全是因为这个相似的轮廓身影。”
乔漫将尖细的下颌骨放在手臂上面,然后伸手把玩着面前的空酒杯,停顿了两秒钟才说道,“或者换句话说,蒋英东没有让我忘记对那个男人的惊鸿一瞥,但……纪云深让我忘记了对那个男人的惊鸿一瞥……”
“漫漫,我听明白了,你爱上纪云深了,所以才会忘记对那个男人的惊鸿一瞥,也因为如此,才会去把耳后的那个纹身洗掉,因为你觉得纪云深已经完全取代了你脑海里对那个男人的惊鸿一瞥,对吗?”
乔漫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之谦也不急,而是在循循善诱,“漫漫,你很爱纪云深吗?”
乔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眨眼睛的动作更慢了,好像是电影重放的慢动作那样。
谢之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又看向乔漫,“我烟瘾有些犯了,介意我抽根烟吗?”
乔漫轻轻缓缓的摇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谢之谦的眉头蹙的更深,缓了几秒说道,“漫漫,为什么不回答我?”
乔漫听到谢之谦的话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轻轻的笑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爱或者不爱,只有两个答案,这并不难……”
乔漫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抬到眼前晃了晃,并隔着透明的玻璃杯和红酒的酒液,看向谢之谦的脸,“如果只是需要个爱或者不爱的答案,那所有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这个世界上也就不需要再有为情所困的人了。”
说完,她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是和之前一样,凑到嘴边后,几乎都是一饮而尽。
谢之谦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把自己落下的酒默默的喝掉,然后继续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漫漫,你告诉我,为了他好的离开,你其实是不是很难过,也根本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眼底浓重的大雾,慢慢的覆盖住她如水的双眸,她没有说话,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又是一饮而尽。
都说喝烈酒会越喝越醉,可为什么她越喝越清醒?
清醒到甚至还能听懂谢之谦话里的意思,清醒到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心已经痛到麻木的知觉。
就在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准备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就被一只大手抽走了手中的红酒杯,她恼怒的蹙了蹙眉,抬起头,正要对谢之谦发脾气,接着,就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漫漫,很晚了,跟我回家吧。”
居然是纪云深。
谢之谦在纪云深走进来的那刻,就默默的退出了包房,把空间让了出来。
乔漫漆黑的双眸随着他的话看过来,谢之谦在碰触到她的视线后,所有的话语,都只变成了一句,“……会醉的。”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话落,她就垂下眼帘,双手把玩着面前的透明茶杯,隔了几秒钟,才用着低淡轻柔的嗓音,缓缓慢慢的说道,“谢之谦,你知道吗?人有的时候是难得一醉。”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像是非常感慨,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轻柔的声音跟着变成了喃喃自语,“醉了才好,我就怕自己不醉……”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表露出的情绪太过反常,所以赶紧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也把所有的喃喃自语重新变成了低淡轻柔的语调,“今晚我高兴,所以……醉了也没关系,你不能陪我醉,但至少允许我醉……”
她嘴里说着高兴,温净的脸上更是挂着深浓的笑意,可谢之谦却觉得她很难过,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难过。
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
如果不是隔着餐桌,他想他都很有可能会被她的难过淹没。
“漫漫,醉了只会让你更痛苦,如果觉得有什么痛苦和难过的,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分担……”
“没用的,谢之谦。”
乔漫几乎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笑意跟着渐渐消失不见,“如果有人帮我分担痛苦和难过,就能够让我快乐的话,现在坐在我对面的人应该是纪云深,而不是你。”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我当成纪云深。”
乔漫还是摇了摇头,“即便我真的把你当成纪云深,又能改变什么?你终究不是他。”
“漫漫,告诉我,最近你的抑郁症是不是又严重了……”
乔漫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做得也不够好,没有照顾好甜甜……”
后面的话,谢之谦没有听完,就剑眉微挑的打断了她的话,“那你觉得自己具体哪里不好?又哪里做的不够好?”
“谢之谦,你说实话,我除了漂亮点,还有哪里是好的?”
她如水的眸光里顿时寂寞丛生,枯井一般,没有任何的波澜,“我从小就声名狼藉,有一个精神疾病的妈妈,性格不算温柔,还常常被人说成是扫把星,克弟克父母,现在呢,又失去了家族背景,没有事业,爱情呢,又经营的一败涂地……”
“而我……在产房里大出血,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才生下的孩子,又被我一次又一次的狠心抛下。”
“这样的我……谢之谦,你说还有什么好?”
她这么这么不完美,真的不值得纪云深爱,也不值得甜甜原谅。
真的不值得……
谢之谦听到乔漫的话后,原本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他和乔漫相识多年,说不上完完全全的了解她,但也算得上很了解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没有自信,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妄自菲薄的人。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她的抑郁症没有加重。
她的精神世界很复杂,有的时候甚至是虚拟的。
他给她做过很多次心理疏导,也用过很多次这种心理疏导的方式,来引诱她说出所有的难过和不快,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让他觉得,她的精神世界已经经历过一场核弹战争,弥漫着浓浓的硝烟,还有……接近死亡的味道。
“漫漫,这样,今晚我陪你喝酒,你喝多少我就陪你喝多少,但前提是,你要接受我的心理疏导。”
以前的乔漫,并不避讳自己的抑郁症。
因为那时的她,并没有觉得她的抑郁症是她的难堪和污点,她没有深爱,也没有弱点,刀枪不入。
不在乎流言蜚语,也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
但现在的她,是甜甜的妈妈,也是纪云深心底的女人。
她要足够好,才能够配得上他们。
也因为这样的深爱,所以自卑。
常常觉得自己根本不够好,开始学着隐藏她在别人眼里的异样,久而久之,那些曾经被她深藏起来的难堪,在慢慢累积后,全都涌聚到她的心底,然后在某一天突然爆发。
显然,她突然离开,跟她意识到自己的抑郁症加重也有很大的关系。
她怕伤害到纪云深,伤害到甜甜。
毕竟……她曾在抑郁症加重后,拿刀伤过纪云深,那件事情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却依然是她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大概也是她这一辈子,都再也挥之不去的阴影。
乔漫放在茶杯上的白皙双手下意识的收紧,用力到泛白,想要否认,却又无从否认。
“漫漫,你不用回答我,你只需要现在从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走到我打着聚光灯的灯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
乔漫的精神世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虚拟的,他如果想给她做心理疏导,就必须建立起一个虚拟的三维世界,然后让她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慢慢的走到他构建的阳光明媚的世界里。
她蹙了蹙眉,没有说话,握在茶杯上的双手更加的用力,间隔了几秒钟,才抬起头看向谢之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