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行等了两秒,都没有等到纪云深继续开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开口催促他,“你说她出了什么事故?”
“昨晚林城下了一场很大的春雨,童沁的车子在行驶到沿海路和东湖路的交叉路口时,被后面的车子追了尾,车子失控,撞破路边的防护栏,掉下了悬崖,最后被海水吞没……”
纪云深弯曲手臂支肘在桌面上,手掌撑着头,手指则不停的揉按着发疼的头部,“不过搜救人员来的很及时,她现在还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做手术……”
孟东行已经听懂了来龙去脉,宽厚结实的手掌不禁重重的在木质办公桌上拍打了一下,声音已经带着隐忍的怒意,“所以纪云深,你认出她来了,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我?又为什么让她在你的眼皮底下出了事情?”
纪云深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抽着烟。
或者,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事情完整的跟他解释清楚,也或者,根本已经解释不清楚。
孟东行单手掐着腰,深吸了一口气,又兀自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又接着说道,“我记得沿海路和东湖路那条交叉口是个接近90度的直角弯道,也是林城出了名的视觉盲区弯道,正常车子都会在那里减速,能把前面的车子追尾成掉落悬崖,后面的车子到底开得有多快?”
他知道,现在纠结那些,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继续缓和自己的情绪,“事故的那方是谁,查到了吗?”
“嗯,是……纪晗!”
即便两人隔着遥远的无线电波,孟东行也都感觉到了纪云深语调里的那种压抑,还有沉重。
“你说谁?纪晗?是你家养育了十几年,我也认识的那个纪家养女纪晗吗?”
“嗯!”
孟东行听到纪云深的回应后,低低的笑出了声来,接着迈开长腿走到落地窗边,单手撑在上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他胸腔里已经沸腾了的情绪。
“纪云深,你是不是只跟我说了整件事情的一小部分,另外的一大部分还没跟我说?”
孟东行在纪云深的嘴里说出纪晗的名字的时候,就根据以往童沁对他的痴迷程度,联想出了很多情节,而童沁会和纪晗扯在一起,他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纪云深没有否认,也无从否认,“剩下的部分,等你从美国飞回来再说,那些故事情节太漫长,在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孟东行的眉头深深的蹙起,闻言又低低的笑了笑,“纪云深,你早就说过你这个妹妹不简单,你却跟我说,是因为她高跟姜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所以变了很多,但现在看来,她不简单的程度,远远超过你和我的想象。”
纪晗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以一副温淡纯净的样子示人,常年烧香拜佛,是匍匐在路上最虔诚的朝圣者,任谁会想到,坚持以素食为主,又那么善良无暇的人,会有这么可怕的心机?
还有就是纪晗和纪云深那段长达十年的情感,即便他们后来因为纪晗的种种退缩和怯懦而分了手,但那份懵懂青涩又无法替代的感情,怎么可能因为乔漫的横空出现,就变成了她必须要去嫉妒,必须要去和别人联手做什么,来对付乔漫?
纪云深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低低哑哑的问了一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赶到林城?”
孟东行抬起左手的腕表看了一下时间,又推算了一下从美国到林城的航行时间,才淡淡的回答,“挂断电话后,我会让我的私人秘书给我订最早的班机离开美国,不出意外的话,傍晚能到林城!”
纪云深将手中已经快要燃到尽头的香烟捻熄在桌面上的透明烟灰缸里,接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了一口后,用着暗哑的声音说道,“嗯,我需要你配合我演场戏,内容你自己想,但不能影响效果,你明白了吗?”
孟东行当然懂纪云深的意思,这年头什么都缺,但就不缺那种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坐收渔利的人。
这个时机,确实是个好时机。
“好,我知道了!”
“嗯!”
切断通话后,纪云深就抬起苍劲有力的双腿放在了办公桌上,接着又看了一眼墙壁上挂钟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早晨的六点钟。
角落里的地灯还在散着暖橙色的光源,在天光大亮中,已经暗淡了很多。
他抽完手中的烟,才起身去把角落的地灯灯源关掉,书房里已经被他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而弄得满是烟雾,他关掉地灯的光源后,紧接着又打开了落地窗户,放着空气里的烟雾。
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高大的玉兰花树和雨后绿草地的清新,随着他打开的窗户而涌进来。
他深吸了一口,暗黑的眸子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但并不多,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又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直到呼吸够了窗外的新鲜空气,他才转过身,准备去洗漱,刚刚走出两步,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是孙秘书打来的!
他滑下接听键后,孙秘书恭敬的声音紧接着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纪总,童沁的手术刚刚已经全部结束了,相对来说算很成功,但医生说她海里的时候,由于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也有危险期,如果她挺不过初期前三天的危险,那么她很有可能就会脑死亡,直到身体的器官和呼吸慢慢衰竭,直至死亡。”
“但如果她挺过了初期三天的危险,那么她只会有一些记忆缺陷,智力减退,其他的方面都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也就是说,她如果挺过了最危险的三天,她也是个失去很多记忆,智力如同七八岁的孩童。”
记忆缺失,智力下降。
这种症状,和当初的温橙一模一样……
文件的破译并不只是简单数字或者数字加字母的密码,除此之外,还需要输入一个专业的黑客程序读取,他在试了第三个黑客入侵程序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u盘里,迅速的出现了很多文件夹,其中包括很多音频和视频的文件,以及密密麻麻的照片。
而视频和照片的主角,基本上都是纪晗!
显示的时间,基本上都是五年前的时间,他下拉菜单,在最下面,发现了一个距离现在最近的音频文件,按时间推算,就是童沁对乔漫说的那个时间,也就是三四天的凌晨,他和纪晗在京都的公寓不欢而散的那个凌晨。
他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然后就迅速的把文件做了两个备份,一份隐藏在了电脑里,一份隐藏在了他的移动硬盘里。
直到两个备份完成,随手点开了一个距离现在的时间最久远的音频文件,下一秒,纪晗和童沁的声音就从电脑的音响里传了出来。
“纪晗,我们合作吧,我想没有人会比你更讨厌乔漫,当然,也不会有人比我了解乔漫。”
她们聊天所在的空间很安静,能够听到悠扬的钢琴声,还有顾客进门时,响起的风铃声,大概就是西餐厅或者咖啡馆之类的地方。
纪晗没有立刻接话,音频文件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几秒后,她温净柔软的声音才从音响里面传出来。
她说,“为什么?”
她没有选择拒绝,而是在问童沁为什么?
而这句为什么,恰恰又可以衍生出许多解释。
也很好的解释了她当时的心态变化,还有她的情感变化。
纪云深精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十指交叉的手撑着线条冷硬的下颚,整个人好像都在跟着纪晗的话而往冰冷的海水里沉,并且越沉越深。
童沁的语调很轻快,也一贯的优雅,“纪晗,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装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花了,你讨厌乔漫,看不惯乔漫,这两个理由就足够了,还用我仔细的帮你去分析要跟我合作的原因吗?”
纪晗听后还是长久的静默,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你想要怎么合作?”
听到这里,他就按下了关闭,没有继续听下去。
停顿了几秒钟后,他又随手点开了一个在时间排序上,处于中间位置的音频文件。
应该是纪晗主动打给童沁的电话,大约是在深夜时分,童沁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从从睡梦中被吵醒时特有的慵懒和惺忪。
“什么事啊?需要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纪晗好像喝了酒,呼吸有些粗重,声音也失去了一贯的甜美优雅,变成了低淡的深沉,“我奶奶最近对乔漫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没有最开始那么排斥,好像因为乔漫在她犯哮喘的时候,救过她两次,所以她对乔漫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样下去的话,阿深就更离不开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抬起酒瓶大灌了一口酒,能够很清晰的听到她吞咽的声音,然后紧接着就打了一个酒嗝,声音被酒精熏染的更加暗哑,“我这边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现在开始,你应该从你那边开始下手了,比如利用一下你的亲哥哥孟东行,爱你爱得死心塌地的方经纶。”
纪云深虽然没有看到纪晗打电话的真实画面,但他在脑海里能够想象得出来她的样子,而这个样子,不知怎么触动到他的记忆神经,让他猝不及防的想起来他和奶奶在书房里说话的那天,门外那个一闪而过的白色翩跹身影。
或者更准确的说,在这通电话之前的时间,她和童沁只是利用小女孩的一些小心机小心思,制造出一些事情,让纪家的人更讨厌乔漫。
但从这通电话开始,她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压抑和痛苦,而这份压抑和痛苦,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身边最亲近的人所带来的伤害。
比如奶奶为了纪家,忍着痛说出的那句,她只是我们纪家的一个养女,连条狗都不如。
如果假设那个翩跹的人影不是他眼花看错,而就是纪晗,那么也就证明,她是因为这句话而彻底沉沦到地狱的?
想到这里,他赶紧看了一眼音频存储上的时间,和他记忆中的那晚不谋而合。
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第二天就要调往京都担任特种作战部队第38集团军的军长,而他却因为漫漫怀孕,而直接忤逆了奶奶希望他立刻去京都帮政途陷入危机的爷爷,奶奶会说那句话,其实是因为跟他生气,和晗儿无关。
心里像是突然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但却找不到一个好的出口发泄。
他烦躁的拿起桌面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然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窗外已经变成了朦胧的细雨,和混合着朦胧细雨而映照过来的各色灯光,以及大致能够看清一些轮廓的园林景观。
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真的不是一个小的数字。
可最后,他们还是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现在所有的猜测,质疑,都变成了摆在眼前的事实,他突然觉得他对她的那些愧疚,才是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
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指间传来灼烧感,他才发现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同时也将万千思绪的他,从那片浩瀚的回忆中拉回来。
转过身,将手中的烟头捻熄在办公桌的烟灰缸里,随后又重新坐在旋转椅上,开始继续听那些音频文件。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落地窗外也从最开始的深黑,慢慢的变成了晨曦乍泄。
前面的音频文件全都听得差不多了,他最后滑动鼠标,点开了音频文件夹最下面的那个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音频文件,紧接着,纪晗甜美温净又带着丝丝阴冷的声音就在寂静的书房里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