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好的,奶奶。”
纪晗一直都在安静的吃着水果,听到周兰清的话,赶紧放下手中的水果叉子,伸手去推周兰清。
周兰清又和纪云深和乔漫说了两句话,才对身后的纪晗说了一句,“走吧。”
两人消失在客厅后,纪云深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乔漫,“要出去散步吗?”
自从傅奕怀告诉她多运动有利于顺产的时候,她就每天饭后都会散一会步,或者在房子里溜达,这样的话可以帮助消化,还可以有利于顺产。
虽然养成了习惯,但自从他出现后,这个习惯她就中止了。
一是不想因为这事而让他觉得麻烦,二是不想面对他。
不过今晚例外,她想陪着他。
“好,我们去散步。”
……
五分钟后,两人并肩走在宅院的羊肠小径上,到处都是草坪的清新味道,和玉兰花树的香气。
周围有蝉叫,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夏夜里,显得时光格外的幽长。
又走了好一会,纪云深才说道,“漫漫,奶奶对我真的很重要,为了她,我做了很多伤害别人的事情,包括你,包括晗儿,包括爷爷……”
乔漫当然知道,他会想扳倒纪东河,并不只是为了她,还有为了周兰清。
纪东河冷落了周兰清大半辈子,即便她什么都没对他说过,但那种苦楚,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体会不到。
爱之深,痛之切,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的吧。
“人活着问心无愧就好了,哪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呢?”
这一句听着很平常的话,其实有着无限的安慰力量。
他感觉到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谢谢你懂我。”
乔漫听后笑了笑,很轻很淡的说道,”不,纪云深,不是我懂你,而是看透了。”
说完,就转过身,朝着宅子的门口走了去。
男人侧过身,看着迎着光影,一步一步走向宅子门口的小女人,心里突然涌出来万千的情绪,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
凌晨两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乔漫因为临近生产,所以睡眠很浅,几乎在手机震动起来的那秒就醒了过来,她顺着声音爬过去,看也没看屏幕一眼,就滑下了接听键。
“老纪,有点事,来军区大院。”
乔漫的大脑反应了两秒钟,才用软糯的声音随便问了句,“傅青山?”
“嗯,是我,老纪呢?”
“哦,你等等啊!”
乔漫到现在才发现,她接听的是纪云深的手机。
纪云深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睡的很深,乔漫叫了他好几声,他才从睡梦中醒过来,隔着壁灯的暖橙色光影,看了她几秒钟,才从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傅青山的电话。”
“哦!”纪云深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拿过女人手里的手机,接听了起来,“是我,什么事。”
“过来军区大院一趟,我有点事跟你说,现在立刻马上过来。”
听傅青山的语气好像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乔漫想问一问,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纪云深穿衣服很快,交待了几句让她继续睡,并且他会把门反锁,如果早饭前他没赶回来,就给傅奕怀打电话的话,才迈着阔步离开。
乔漫没多想,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躺回去睡觉。
直到房门传来落锁的声音,她才睁开了眼睛,这个夜,她注定再也睡不着了吧。
……
半个小时后,烟灰色宾利车子稳稳的停在了军区大院的停车坪前。
接着男人便迈开长腿下了车,阔步走近傅青山位于军区大楼里的军长办公室。
傅青山正窝坐在旋转椅子上抽烟,听到开门声看过去,并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来了,过来坐。”
“什么事情,非要你大半夜把我叫过来?”
纪云深也没有跟他废话,甚至连坐都没坐,只是走过来,拿过他放在办公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了起来。
青白色的烟雾将他的身形缭绕的有些模糊,好半天,傅青山才用着被烟雾氤氲后的低哑嗓音说道,“两个事,一个是关于你的,一个是关于我的,你想先听谁的?”
“我的吧。”
傅青山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纪云深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高大的身躯倚在办公桌边上,看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快说,我没时间在这跟你墨迹。“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我就尊重吧。”
傅青山说着,便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并推到了他的身旁,“喏,你自己看吧。”
纪云深收回放在落地窗外的视线,然后低垂着眸光,看向傅青山推过来的信封,“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他将手中的香烟叼在嘴里,随后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撕开信口,抽出后是一沓资料,关于乔漫的资料。
“你亲爱的乔小姐申请了去叙利亚做战地医生,我猜的没错的话,会在生完孩子就离开,当然,一定是抱着孩子离开,也就是说,她在筹划离开你的路线。”
她有了孩子,根本不可能去叙利亚做战地医生,除非用这种手段迷惑他的视线。
要知道在一个战乱的国家,想要找到一个人,那就等于大海捞针。
“为什么现在才查到?”
纪云深的眉头深深的蹙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她是从黄牛手里买的高价票,在航空部门没有登记。”
“一群废物。”
傅青山看他的样子,就忍不住的调侃,“我说老纪,你女人还没跑,你激动什么?”
“她现在随时可能会生产,也就是说她随时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我,你说我应不应该激动?”
“唔,这么一听,确实应该激动!”
傅青山点了点头,放在桌面上的一双长腿又变换了一下交叠的顺序,然后轻轻漫漫的说道,“不过……你和她之间存在的症结,怕是一时半会也化不开,其实你想想,有时候放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是你他妈用来安慰自己的时候,一贯的说辞吧?”
傅青山被怼了一脸灰,半天没有说话。
他现在也是一个暴躁到不像他自己的人,尤其是在别人提到林嫣,或者关于林嫣的一切时,他就好像不像他自己了。
“我说老纪,我好心好意的告诉你女人要跑,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少废话,要不是你这个傻逼失忆,我用得着费那么多的时间?”
纪云深将手中的文件攥成团,用力到泛白,半天才说道,“不是说还有一件关于你的事情吗?是什么,说来听听。”
傅青山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倾身过来,将烟头按熄在桌面的透明烟灰缸里,隔了一会才说道,“在监狱的狱警告诉我,最近有人给林南城送东西。”
林家的人现在基本上都被软禁了起来,只留下林正臣一人。
林南城前一阵在监狱里突发急性病,虽然后来辗转在医院治疗痊愈,但留下了病根,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人一直给他送东西。
“你怀疑是林嫣?”
“如果她没死的话,是应该最心疼林南城的人,毕竟他们兄妹的感情很好,而且你也知道,一个没死的人,怎么可能会露不出来一点蛛丝马迹。”
纪云深没说话,只是低头抽着烟。
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深黑色,逐渐变成了墨蓝色,甚至已经有晨曦从东方露出了头。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纪云深才说道,“老傅,那个人也许是暗恋林南城的女人呢?”
要知道,这些年追在林南城身后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并不是想要打击他,而是给他在上一针强心剂。
事先的失望,总要比事后的失望,让人来得舒服和好过吧。
乔漫怀孕初期的时候,有妊娠糖尿病,到了后期,尤其是最近要临盆的时候,又变成了低血糖。
虽然吃了早餐,但由于路上车子的颠簸和天气太热的缘故,她这会觉得头很晕,又很想吐。
总之很不舒服,只想躺下来休息一会。
可周兰清看起来很开心,纪云深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她不忍心打断。
就像他说的,依照周兰清目前的身体状态,可能都挺不过明天,或者明年。
让他们祖孙好好享受现在的温情时刻,不要像她那样留有遗憾,大概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她坐在一旁,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可能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纪云深发现后,也没陪周兰清多聊很久,就找了个借口带她上楼去休息了。
纪晗下楼后,一直在厨房忙着切水果,等到把切好的水果端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周兰清,和打扫卫生的阿姨。
她顿在那里两秒,随后神色如常的走过来,“奶奶,阿深他们呢?”
将水果盘放在茶几上,又温温淡淡的补问了一句,“上楼了?”
周兰清滑动轮椅,面朝向茶几旁边的纪晗,“嗯,漫漫怀孕辛苦,折腾了一路有点不舒服,臭小子可能心疼了,就领着她上楼去休息了。”
“哦,这样啊。”
纪晗委委屈屈的嘟起嫣红的唇,深黑干净的瞳眸里,泛着细细碎碎的光亮,“可惜,我给他们精心准备的水果都吃不到了。”
“晚上再帮他们准备吧,小深说今晚不走,现在,奶奶帮他们吃我孙女精心准备的果盘。”
周兰清伸手滑动轮椅过来,拿起一颗葡萄喂到嘴边,吃进去后,满意的点着头,“嗯,我孙女准备的葡萄就是不一样,好甜啊!”
纪晗委屈的神色逐渐转为喜悦,她伸手理了理周兰清滑落到耳边的发丝,“奶奶,我就知道您对晗儿最好啦!”
周兰清笑笑,“嗯,你知道就好。”
“好啦,晗儿知道了。”纪晗笑着说完,就看向了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奶奶,到吃中午药的时间了,我去给你拿。”
纪晗说完,刚刚转过身,垂在身侧的手就被周兰清握住,“晗儿,奶奶不想吃药了,吃了也没作用。”
“奶奶乖,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听话,嗯?”
也许是病得严重,所以总觉得越吃药身体越差,甚至有的时候会头晕耳鸣,产生幻觉。
“好,我知道了,你去拿药吧,奶奶要快点好起来,看着我美丽的孙女出嫁。”
“嗯,会的,奶奶。”
……
纪云深陪着乔漫上楼后,几乎在推开房门进到房间的下一秒,女人就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涌,朝着浴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早饭她吃的并不多,全部吐出去后,就只剩下一些苦水。
她觉得她趴在马桶上昏天暗地的呕吐时,一定难看极了,想伸手阻止他靠近,他却像每次那样,给他递水擦嘴冲马桶,完全没有觉得她脏的意思。
躺回床上的那一秒,她才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想说句谢谢的力气,都被刚刚那一系列的折腾弄没了。
她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因为过度的疲累,很快的就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男人站在床边,听着女孩浅浅的呼吸声,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接着便将门反锁,走了出去。
纪晗拿着药丸刚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碰到了从对面房间走出来的纪云深,她几乎是本能的变了脸色,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乔漫怎么样?身体不舒服吗?”
纪云深的眉间动了动,深深的瞥了一眼纪晗,“嗯,她孕期反应大,很容易孕吐疲惫,现在睡着了。”
“哦,那我就下去了,奶奶还在等着我给她送药。”
纪晗说完,就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过去,刚刚走出两步,就因为身后响起的男声而停住了脚步。
“等等,晗儿……”
纪晗转过身,脸上始终是温浅的笑意,“嗯,怎么了?”
“奶奶的药都是傅奕怀给开的吗?”
“嗯,对啊,开了两种。”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丸,虽然疑惑,但依然很耐心的说道,“一种是饭前服用,一日三次,一次两粒,一种饭后服用,一日三次,一次一粒。”
说完,她隔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户,映射进来的明亮光线,看向对面的男人,“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能不能把药瓶拿给我看一下?”
纪云深的声音很低沉,在相对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更加的低沉,和魅惑。
纪晗好像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在听到这句能不能把药瓶拿给我看一下后,就仿佛明白了一切。
“阿深,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药瓶。”
纪晗将头低垂下去,好半天,才落寞的说了一句,“好,我可以拿给你看,但前提是,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说完,她像是不甘心一般,又强调的说了一句,“阿深,我需要一个理由。”
“晗儿……”
纪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插进口袋里,挺拔的身姿形成的逆光暗影,几乎将她整个包围,他说,“……晗儿,我只是在做合理的推断,并没有怀疑任何人的意思,希望你能理解。”
以前奶奶的身体谈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
现在,奶奶的身体在几个月之内一落千丈,他不得不有所怀疑。
纪晗苦笑,深黑的眼底已经泛起了浓雾,大到已经看他不见,“好,我现在就拿给你看。”
纪晗始终低着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整个人好像更加的无辜委屈,好像在哭。
纪云深的眉头皱的更紧,在她路过他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晗儿,我对你来说,从来都算不上一个良人,如果你因此埋怨我,恨我,我都没有任何的怨言。”
“还有,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他的话很轻,轻到没有任何重量,却压的她喘不上气来,“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那一段十年的感情,是他放弃在先。
无论如何,都是他对不起她。
但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其他人无关。
“阿深……”
她甩开他的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纪云深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纪晗没再低垂眉眼,而是抬起头来,用那双泛着猩红,甚至隔着氤氲水雾的漆黑瞳眸看向他,“阿深,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爱过我吗?”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看,从过去的只爱她,到后来的只想娶她,再到现在的沉默。
也不过几年的时间,他怎么就变了呢?
“好,我知道了。”
纪晗点点头,倔强的没有让眼底的泪流下来,“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一场恋爱,就失去了自我,而且就像你说的,顾西沉虽然也算不上是什么良人,但他确实是对我来说,比较好的选择,我和他也快结婚了,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因为以前的感情,再去羁绊什么。”
“我把药瓶拿给你,你随便去做什么检验都可以,但为了避免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以后我不会留在这个家了,照顾奶奶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吧。”
纪晗说完,就朝着自己的房门走去,大概两秒钟后,两个药瓶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就是傅奕怀给奶奶开的药,左边的这瓶是饭前吃的,右边的这瓶是饭后吃的。”
他低下头,看向手掌心的两个药瓶。
两个药瓶的瓶身上,都用着黑色的碳素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饭前几点吃药最佳,饭后几点吃最佳,上面都有详细的记录。
他闭了闭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太混蛋了。
怎么会怀疑她呢?明明她才是跟奶奶感情最好的那个,他却用这种方式来伤害她。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
纪晗眼睛通红的下楼,周兰清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
但她没说,甚至都没问,接过她手里的药丸和水,就吞了下去。
吃完,抬头对她说道,“晗儿,陪奶奶出去散会步吧,奶奶觉得好闷。”
“嗯,好。”
纪云深攥着两个药瓶下楼,刚到楼梯的转角处,就看到了纪晗推着轮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