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看见他睫毛上的泪光,以为他在恐惧,面对这样的处罚,是人都会恐惧。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柳云若揽在怀中:“就是一时疼痛,忍过去就没事了——朕以后会好好待你。”
“谢皇上隆恩……”柳云若毫无怨怼地轻轻叹息。既然他不许,他就不能死,他的生命早已不由自己掌控。他亦知道所有痛苦都要由他一人承担,只是他的痛苦,找不到任何出路。
三十三、绕指柔肠
柳云若被押到西内禁苑,正是这座园子春光最好的时候。阳光从石子路两边的梧桐树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树叶翠绿地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花草清香。
柳云若颈上戴了重枷,几乎步履蹒跚,他想走慢一点,再一次记忆这座园子带给他的安慰。可是刑部的衙役推搡着他,那些熟悉景物,池水、杨柳、桃花、石凳匆匆从他眼前流过,无法为他停留一刻。他看见的是时间刷刷地回流。
他被带到前厅的门外,一眼就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站在厅内,里边的光线太暗,看不见高煦的脸,只有那坚硬的线条一如往昔。
王爷……柳云若在心里轻唤了一声,他终究是回来了……汉王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当年他把他抱上马的那一刻,他的手放在他小腹上,便是在他身上打了烙印,注定他这一生一世,都只能属于这个男人。这烙印太霸道了,容不得违抗,即使感情已经千疮百孔,他依然要靠记忆来爱。
前来监刑的是刑部侍郎魏源,和东厂的一个宦官苏岳。苏岳向高煦道:“皇上有旨,您今日只是观刑,不能出这个门儿,不能与柳云若交谈。”
高煦没有理他,只是慢慢地向前走,走到了门边,好让他能近一点看见柳云若。柳云若正被卸下重枷,神情里写满疲惫和疼痛。高煦突然想不起当初那个抱着白狐的孩子,仰头静静望着他,目光清澈如同雨水洗过的太空。同样的轮廓,却再也无法重叠。
柳云若一点点抬起头,和高煦对视,他看到了高煦眼里隐忍的痛楚,也看清了高煦鬓边的一抹灰白……白发……还不到四十岁的王爷……那个曾经霸气的、笑傲天下的王者,在失去一切之后,终于变成了一个隐忍无助的中年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简直就像一场梦,只是这梦没有醒时……
柳云若被这剧烈的悲酸冲得浑身颤抖,几乎摇摇欲坠,他是那样羞惭,为自己曾贪恋宣德的温情而羞惭,他哽咽着开口:“王爷,对不起……” 他是唯一能够承载汉王过去的人,也是唯一能给他未来以希望的人,他怎么能够放弃。
魏源脸一沉:“本官已告知你,不能与高煦言辞交通,这么快就忘了?来人,”他手一挥,干脆利落地道:“打十棍。”
押解柳云若的衙役都带着水火棍,连刑具都不用找。当即两人上前,在柳云若膝弯处一踢,将他踢得跪倒,两根水火棍交叉架在他背后,从腋下穿出,用力一压,将柳云若压倒在石板地上。另两名衙役的棍子便高高扬起,“呼”得一声打下来,结结实实落在柳云若臀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了,柳云若还没有做好准备,一声惨叫冲到了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候,却猛然意识到汉王就在旁边,急忙咬住嘴唇堵住了那声痛呼。只是这一下咬得太过用力,嘴里立刻有了腥咸的味道。
听得上面一声怒喝:“你干什么!”第二棍没有再落下来,柳云若喘息着转头去看,却见汉王一步踏出,抓住了扬起的棍子。
魏源嘴角带着轻蔑的笑,二十年前高煦与太子争位,他的恩师谢缙因为在成祖面前替太子力争,被高煦陷害至死。今日情势逆转,高煦成了阶下之囚,而他权柄在手,他执意要将柳云若押到西内用刑,正是要利用这个机会羞辱昔日政敌。他冷冷道:“朱高煦,圣旨不许你步出此厅,你不遵旨,本官只好责罚他了——”他眼角瞥了一下趴在地上的柳云若,淡淡道:“加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