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煦被他炽热的语气弄得一惊,记忆中这个温若处子的少年是第一次如此激动,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柳云若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左右看了一下。高煦明白他的意思,道:“我这里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有风都出不去。”柳云若点点头,相信汉王这三个月来的沉默已让守卫放松了警惕。他这才摘下帽子,从发髻中取出一个小纸管,展开了只见密密麻麻的一片蝇头小楷,却是现在朝中二百多官员的姓名和现任官职。
柳云若低声道:“我想王爷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旧交,您看一看,哪些可用。”高煦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不言声,在桌案上拿根笔来,一边默默地看,一边提笔在上边点点画画。
高煦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抬起头,正对上柳云若痴绝的目光,他紧紧盯着自己,像是恐怕一眨眼自己就会消失似的,心中就如针扎般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只想扔下笔,扔下这劳心费力又冒险的一切,把这个苍白憔悴的人儿抱起来,用爱抚和拥抱来平息他身上的伤痛。可是他知道,柳云若进来这一次一定极其艰难,他已隐约猜到了那皮开肉绽的伤痕是怎么回事。这高昂代价换来的宝贵时间,容不得用别的方式浪费。
他用平稳的语气道:“我点了点儿的,你可以见见,我勒了杠的,要给点好处,不可一概而论。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你一切要小心行事,不能贸然见面,记住了?”
柳云若接过仔细看了片刻,在心中默念两遍,确信已记牢了,将纸条送入口中慢慢嚼烂咽下。他又道:“王爷,过两日我会让皇帝送十个宫女前来服侍,您务必使她们有人怀上身孕!”
高煦迷惑道:“这,为什么?”
柳云若咬咬嘴唇,他一贯清秀如水的瞳仁闪烁着幽暗的光,冷笑着道:“朱瞻基的贵妃孙氏急着想生儿子固宠,我们就送他一个太子!”
“不行!”这个主意太可怕了,连高煦都悚然而惊,抓住柳云若的肩膀,急道:“宫闱之中偷龙转凤比起兵造反更危险,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柳云若轻轻一笑道:“王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能救您出去。我总得给您留一条后路啊,万一我……”高煦伸手去按柳云若的嘴,却被他握住了手,他继续道:“……您就耐着性子等几年,等太子即位,我会安排人告知他的身世,那时候您的骨肉得有天下,不是和您一样么?”
他的思谋深远到了这地步,高煦除了感动之外就是担忧,他无论如何不能允许柳云若再担更多的风险了,坚决地道:“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个主意也不妥,第一,朱瞻基现在正当盛年,他以后还会有别的儿子,就算你一时偷龙换凤成功了,也不能保证这个孩子将来就是太子;第二,朱瞻基比我年轻,我等不到他死!”
“王爷,”柳云若眼中有泪光浮现,他说:“他不会有儿子的……永远不会,他也活不了那么久,我跟王爷保证,十年之内,大明的江山一定易主。”
“你,你做了什么?”高煦不知为何,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皇帝喜欢我配的药,”柳云若轻声道来,他嘴角却含着一丝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让高煦觉得冷,“我下的分量很轻,要到好几年后才见效果——我不是怕,我是要留出时间给太子成长,不能让朱瞻基的兄弟以国赖长君的名义抢了皇位!”
“云儿!”高煦唤出了柳云若的小名儿,恍然间觉得有些陌生,柳云若陪在他身边六年,帮他处置政务甚至是参与谋反,哪怕是议论一些极为隐秘的事,也是温文尔雅劝着自己以道义仁慈为本,现在他竟然平静地说出给皇帝下毒!是什么让当年那笑得腼腆单纯的少年变得如此阴狠?
然而,他是无权责备他的,是自己亲手带他走入机械阴谋的漩涡,是自己的野心驱使他在这条用刀剑铺成的路上挣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