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内原来是元朝皇帝避暑的园苑。成祖朱棣早年就封燕王,北平乃龙兴之地,他即位后迁都北京,只将太子高炽派往南京主持一些祭祀小事。反而是受成祖宠爱的汉王高煦经常呆在北京,这座园子就是他在北京的别府。宣德帝不能将汉王关进大牢,干脆就让他住进原先的府邸里,就地圈禁。
秦倌儿和明倌儿在门口就停下了,他们不能进去,看守禁苑的锦衣卫验过了柳云若内廷的签票后要求搜检他的全身,不知道怕他把什么带进去。柳云若从容伸开双臂,那锦衣卫见他穿着六品内监服色,也不敢为难,讪笑着道:“属下奉旨办事,公公见谅。”说着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一阵拍打,却不妨一下拍在了臀上,柳云若“哎呦”一声,痛得弯下了腰,若非秦倌儿眼疾手快扶住了,险些跪倒在地。
那锦衣卫吓了一跳,惊道:“公公!您怎么了?身子不适?”
柳云若被他碰了痛处,几乎晕倒,扶着秦倌儿勉强稳住身子,喘息了片刻强笑道:“没事,我一时有些头晕。”他从袖子中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他手中,扶着他的手臂道:“你带我进去。”
那锦衣卫惊疑不定,却又不敢多问,扶着他向园内走去。
其实,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
进门一眼望见的是一片平如镜面的湖水,这是汉王专门为他修的。他生在江南水乡,天性爱水,犹喜临水抚琴,汉王听说后立马让人推平了小半个园子挖了这个海子。当初陪着汉王住在这里,没事的时候,他在水榭里弹琴,汉王在湖岸的空场上舞剑,剑风激荡中,周围的花树上花瓣缤纷而落,明丽的日光下如同无数粉色蝴蝶漫天飞舞。入夜之后,汉王和他携着手,一个从人也不跟,沿着湖岸慢慢地走,谈着诗词,政务,和宫里的局势。
如今的西苑已是物是人非。不知多久没有收拾了,湖面上漂满了枯枝残叶和肮脏的积雪,岸边白石子铺成的小径上杂草丛生,被寒风一吹瑟瑟抖动,仿佛在向他这个故人乞求什么。
柳云若的腿有些软,不知是因为臀上那又疯狂疼痛起来的鞭伤,还是因为这触景生情的悲酸。扶着他的锦衣卫觉得他的手抖得厉害,不放心地问:“公公,您真的不要紧么?”
柳云若伸手在额上一拭,才发现自己大冬天居然出了一层汗,他勉强一笑:“不要紧。汉……不,朱高煦……怎样?”他费了很大劲才说出那个名字,原来不管他多么会演戏,内心深处总有些东西不容亵渎。
那锦衣卫道:“老实的很,白天读书散步,晚上秉烛而睡,有时候对着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站就是半天。只是一遭儿奇怪,不说话,跟谁都不搭腔,饭食送进去就吃,不送也不要。我们都奇怪,难不成这王爷是个哑巴?”
柳云若只觉得鼻腔酸了起来,他明白这样的装聋作哑,是汉王与生俱来的血气,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征战者丢盔弃甲后的悲哀。汉王的心事除了他没有人能懂,所以他拒绝和任何人说话。
转过小径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那个人影,汉王默坐在寒风中的石凳上,伟岸挺拔的背影与身下的石凳几乎凝固成一体,坚硬宛若雕像。
锦衣卫见他不回头,生怕怠慢了皇宫中来的人,大声道:“庶人朱高煦,有钦差驾到,还不速速起身接旨!”
柳云若的四肢都在颤抖,他哑着嗓子道:“你……出去……”
高煦听到了他的声音,霍然回头,一眼看见站在对面的柳云若,棱角分明的脸立刻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