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说的?”
“他看我们不太相信的样子,就对我们说到:你们明天去的标段,如果晚上没风的话,也没其它声音干扰,你们也许能够听到最近的一场战争的声音。我当时就问是什么战争,他就回答,是西路军那场悲壮失败的战争。”
这场战争我知道,发生在七十多年前,红四方面军一部,经过第二次长征以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按党中央打通到苏联西部通道的指示,从陕甘边区出发,向河西走廊发展,遇到马鸿逵、马步芳等当地军阀的阻击,阵亡大半。这是我军史上最悲壮的一页。
整个几万人的部队,只剩下李先念等,带着一千把人,被逼上了祁连山,在那鸟儿都飞不过的生命禁区,顽强地生存。这支部队被救下来后,成了新四军第五师的骨干力量。中原突围的主角,国家主席的家底。祁连山,这座英雄辈出的大山,终于造就了现代的英雄。
这支英勇善战的军队,为何失败在这里?军史上有很多分析,包括没有根据地,包括指挥体系的混乱,包括部队没有休整,包括没有后勤补给,包括地形和人文不熟悉,包括没有党组织的依托等等。但在我看来,从中国历史上看,这就是一个英雄白骨堆起的地方,历代多少名将忠骨,都埋葬在这个地方。因为相对于人来说,祁连山,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所说的条件成立的话,老鲁继续讲到,你们会听到枪炮声,甚至只有近代才有的军号声音。当然还有另一种声音,是你们从来没听到过的,一种干涩而沉闷的声音,那是战士尸体炸裂的声音。”
这就非常令人奇怪了,这种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瘆人?
“老鲁解释到:当年的战士弃尸荒野,部队都逃走了,当地也没居民,没人收尸。这里,昼夜温差很大。尸体在夜晚冷冻之后,在白天经太阳暴晒,一胀一缩,体内的化学物质分解,产生大量的气体,到了临界点,就相继炸开,发出干涩沉闷的嘭嘭声,比气球破的声音大,比石头炸的声音闷,就是这个声音。如果你们幸运的话,就听得到。”
“我当时听了,只觉得不幸,哪个爱听那个声音,光想想,就吃不下饭。酒席结束后,我们在县城招待所睡了一晚,第二天,我们告别老鲁,全小组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向下一个标段出发了。”
这不是我关心的,我问到:“第二天晚上,究竟听到没有?”
“我们第二天干完活后,晚上,大家都在标段项目部吃了饭,大家好像是约好了的,都没喝酒。晚上睡觉时,都挤在一个帐篷里,仿佛是害怕还是互相见证怎么的,期待着某种声音的到来。因为,当天晚上,如同第一个标段时的情况,没有一丝风,安静得出奇。”
“结果,撑了两三个小时,根本没听到任何异响。组长是个中年人,他说到:也许没那自然条件吧,老鲁说过,这得有运气才听得到。大家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于是大家就开始睡觉了。由于白天很累,大家睡得比较快。我不是不累,一来我当时年轻,精力好。二来,我身边那同时呼吸声比较重,我在他身边也睡不着。”
年轻,精力好,这是肯定的。我们在部队时,有时忙一通宵,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我想,既然睡不着,不如出来转转,等转疲劳了,也许就好睡了。我出来,绕着帐篷转了几圈,突然,有声音从山里传来,这事我听得真切,不会有错。”
我问到:“是什么声音?”
“最开始是一种尖的喇叭声,我大学军训时听过军号,但比那要尖些。估计是当时喇叭的效果吧。后来又听到如同密集打枪的声音,但声音比较模糊,比放鞭炮的声音多了点尾音,如同有点啸叫。当时,我真想跑回帐篷喊他们起来,但两脚就是迈不开步子,因为,有种声音太惨烈。”
“是那个所谓炸裂的声音?”
他摇摇头,“战争的声音中,也有似乎马叫和人的喊杀声。但最惨的,是人在临死或者受伤的呻吟声,当然我不确定,但当时就是这样认为的。你知道,听到如此多的临死的声音,加上想象,那得有多恐怖?”
“后来,我也听到所谓的尸体炸裂的声音,倒不觉得恐惧了,因为生死转换的那一瞬间的叫声,才是最恐怖的。”
他说得对,当年,我第一次到刑场执勤,看到刚才一个有说有笑的人,如何迅速地走向死亡,这个全过程,除了让我恶心和魂不守舍,还差点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小苟继续说到:“那里面有好几声,我甚至听得到安徽和四川的口音。其中一个声音,我至今还记得,这恐怕是我记忆中最悲惨的声音了。”
我盯着小苟的表情,他的眼神处于一种危险的空洞状态,他在自已回忆的世界里说话。
“那是一个四川口音,我分辨得出来。好像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一声:母吔~”。
他回头问我:“庄哥,你们四川有这个叫法吗?”
“有,那是老早前的叫法了。我父亲谈起我逝去的奶奶,就称呼她:母。这是亲妈的意思。在很多年前,在四川,不叫大婶二婶,叫大妈二妈。母这个称呼,只对自己亲生的娘。”
至死一刻,那四川出来的英雄,那身经百战的英雄,最思念的的人,是他远方的,在或者不在的,也在思念着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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