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故事虽然我听说过一些,但是当第一次拿起这本书,认真阅读的时候,还是受到了莫名的震撼。
我完整地看完了他的经典,对故事可以说是了然于胸了。这本书仿佛是他的自传,从经历到体验到修行,语句浅显直白,仿佛一个老头在拉家常,一举把高大上的理论,融入到真实的故事和明白的道理之中。可以这样说,这是一本连文盲都听得懂的书,因为六祖本人就不会写字。但这是一本连最高深的学者都无法全部理解的书,因为他描述了一个伟大宗教成就者,出世作佛的高峰。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本书,佛教的传播总是小众的,大部分老百姓无法理解和实践。有了这本书,如来禅变成了祖师禅,高端的教义变成了大众的实践了。
前苏联一个著名的武器设计大师曾说过一句话:把简单的事情变复杂容易,最难的是,把复杂的事情变简单。
六祖就是这样一个人,把最复杂的学问,描述得如此简单。他真正说明了一件事: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并且,他用自身的经历,告诉了真实的路径。
正因为这本书如此伟大,所以,围绕它所解释、争论的话题,在中国文化史上,真是浩如烟海。
比如,那两首诗。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是六祖的师兄写的,这位师兄也是位了不起的天才,曾当过武则天的国师。从这位师兄后来在玉泉寺弘法到圆寂的经历来看,他也是位大成就者。怪不得,这首诗一出来,就得到僧众的一致赞许。
如何解释这首诗,大概争论很多。我找了一些参考书目和一些学问家的争论,大致上有了一个认识。这首诗写的是一种状态,也是就作者当时佛学修行时所处的阶段。这是一个冷静观照的阶段(当然,观、照是什么,我至今也没明白),长期保持清醒冷静的状态,如果镜子一般,照耀整个大千世界。镜子本身并不发光,只要没有污染,它就能够照出世界的真相。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境界,世界变化的真相,清晰地看到,这就如上帝之眼,或者按今天高空摄影的术语叫上帝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基本上达到了神的地步了。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作者此时已经心若止水,以不动应对流动的茫茫大千。从宏观上说,卫星只能看见地球,太空探测器只能探测有限的空间。从微观上说,显微镜只能看见原子分子的运动,脑电波只能测得脑部电脉冲的变化。但对于他来说,他能看见世间的一切,宇宙中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内心中一切众生的思想情感。
但是,这样高妙的境界,还是败给了六祖的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有人说,如果师兄写的是有,那么六祖写的是空。本来无一物,不就是空嘛。也许这样理解有它的道理,但具体如何深入地体味空,我不知道。为什么空比有高明,我也不知道。或者,有人说,六祖此时已经超越了空与有,更高明。
空与有、动与静、爱与恨、长与短,都是相对的,比较后的产物。如果从本体论上说,没有空,就没有有。有了空,就有了有。凡是一存在是以另一方为前提的,那么就不是绝对真理,是相对的。
只要是相对的,就没有达到佛的境界。悟道之路,究竟通向何方?或者根本没有方向?这把我搞糊涂了。
更有人说,其实六祖此时不没彻底悟道,因为,半夜三更时,五祖让他到房间去,跟他详细讲解那一句著名的话,他才真正大彻大悟的。
这句话来自于《金刚经》,是六祖当初发心出家的由头,也是他学成归来的收获。这句话曾经让六祖六神无主,后来又让他成人天师表。
这是一句让他当场愣的话,在他第一次听到时,他还是个农村的打柴少年,一个不识字的人。在他最后一次聆听师父教诲时还是这句话,他打破漆桶,豁然开朗,跃升于天地之外的自由境界。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不太好理解,依据大量书籍的解释,大概是这样的。无所住,是空的意思,生其心,是有的意思。说明,佛教中,有心,但也无所住。在无所住的状态下产生的心,才是真心。
当然,附会圣意是不对的。这只是文人们的解释,对于我来说,根本摸不着边。
看到后面,终于发现了我最熟悉的典故了。六祖出山后,云游到一座寺前,看见两个小和尚在争执。他们看着庙前的桅杆上的幡,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两个人就争执起来,一个说是“风动”,一个说是“幡动”,六祖过来时,对他们指出: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心动。
我当然不能理解六祖为什么这样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心动是从认识论上说的,还是从本体论上说的,抑或干脆只是一个方法论。但我凭感觉,认为,这不是六祖辩论机巧的展现,更有可能的是,这句话包含了一个巨大的真理。
一个出语不凡的破落僧人,让两位小和尚吃了一惊。他们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好跑回庙内,报告给方丈大和尚。大和尚当然是内行,一听这话,知道,若不是逛语,肯定是高手了。
相见后,当六祖拿出五祖所传衣钵时,才知道,传说中的得法者出来了,当即拜倒,请六祖上座。至此,六祖正式开始了他的传法这之路,改变了中国佛教的现状,开创了崭新的教法。
而今天,六祖的肉身仍然在佛堂之上,他的面貌如此亲切朴实,如同一个老农民,仍然在跟众生拉家常。如同他在书中所说,一切简单的道理和实践,都是成就人生的途径。
我知道,他的心是不动的,一千多年了,他坐在那里,肉身俨然,而我们这些面对他的一代代人,内心该起着多大的波澜?
心动。我们整天都在心动,不仅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人,看到不喜欢的,也在动。不是爱恨,就是喜厌。当我们丧失感情冲动时,是不是就没有感觉了呢?
应当有,我看妍子下座后,就立即恢复了正常女孩该有的表现。比如,她与小虎子玩的时候,心动还是未动?
也许心在动,不过她心安。
妍子继续她的念佛打坐的功课,我一旁看着她,安心沉稳,这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完全屏蔽外界的扰动?
妍子跟我说:“哥,你找这么多事,又是孩子又是干妈的,你就能够安心吗?”
确实,她问到根上了。她一直是安心的,而我不安心,我们周围的亲人也不安心。与其说是所有人的安排是在安定我和妍子这个家庭,不如说是在安定我的心。
我心不安,也许是过去做的错事太多,也许是对未来的无法把握。
“妍子,我看你念佛打坐的时候,很安心的,是什么原因呢?”
“哥,做事就做事,念佛就念佛,没什么不安心的。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对不对?”
我再一次听到“大丈夫”这个词,让我心中莫名一震。董先生临终前给我的诗中,就写了这一句“入世要做大丈夫。”难道,在妍子心中,大丈夫不是根据事业大小来评判有,完全取决于心态?
我看过一个典故,说是布袋和尚的故事。据说他是弥勒菩萨的化身。他很胖,总是在笑,现在庙子里的大肚子和尚,就是根据他的形象来雕塑的。不知道准确不准确,但有这个传说。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这个对联倒是非常出名的。
据说这个布袋和尚,经常提一个布袋出去化缘。按佛教规矩,当有施主给予施舍时,和尚要给别人讲法。但这布袋和尚却不讲法,当有人问他法门时,他总是笑,将布袋放下来,装上东西,又扛上肩,走了。
有人说,他的动作就是法门:拿得起、放得下。
一个新的疑问,我问到:“妍子,拿得起或许做得到,放得下如何做到呢?”
“哥,拿得起能做到吗?什么叫拿得起?你能够将天下的苦难扛在一个人肩上吗?且不说这么大的志向,就是你能够将自己凭空拿起吗?”
她哪来这么厉害的理论,这才多久,她都成了哲学家了。人不能将自己拎起来,如果不借用外部工具的话。
“放得下,需要做吗?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不都得放下?只要你懂得了出离心,你就会自然放下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假如人生如梦,当梦醒了时,你是不是能够,继续睡一觉,接着前面的梦做下去?”
“不能。”
“人生也是一样,我们处于分段生死的状态。明天的事与今天看起来有连续性,其实连续的只是你的心,并不是事实如此。哥,认识到变化,就认识到失去不可避免。既然不可避免,你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你守得住?担心没用,不放下也得放下,如果你认识到真相,自然就会放下。”
“妍子,你说的这些,怎么这么厉害,你这大半年来,是不是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课?怎么突然懂这么多道理了呢?”
“道理要懂,除自己亲身经历。”她只说了这一句,又继续看佛经了。
我想了想妍子的经历,她好好生活,突然面对这么多的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改变了人生的方向,那么,生活的不确定性,反映了世界的不确定性。而对于她的体验来说,既然任何事都没有确定性,为什么不接受这些变化,坦然生活呢?
突然一个念头:如果生活是不确定的,那为什么算命有一定的准确度呢?
当然,妍子所说,连续的是我的心,那么换过话来说,如果心静了,就打破这个连续了?死人算不算呢?
这段时间,惊异于妍子的平静,我给她提出了一些问题,她大多不正面回答,只是说,这只是她的体会,经过了就知道了。但有一个问题,她倒是给我多次提到:出离心。
“出离心,就是因为看到这个世界始终处于生死变化之中,这种不确定性,是苦的重要原因。”
“你为什么觉得这些变化是苦呢?是因为你心中有不舍,但现实又这么残酷,让你不得不舍,这就是痛苦的来源。比如,妈去世,让我们都痛苦,是因为我们舍不得她,但她离去这个自然现象,让我们感受到非常痛苦。因为我们爱,所以不舍,而爱也是痛苦的原因了。凡事情感,都是在对比中造成的,如果接受并消除这种对比,就不会痛苦了。”
我问到:“消除不舍就不会痛苦,也就是无情,就会安心吗?”
“不,无情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将感情融入众生之中。这个我也说不太明白,我只是心里有这个体会。但是,人生必死,这是肯定的。何必害怕它呢?它始终要来,躲避不了的。况且变化始终要来,我们只要接受它就行,不要徒劳无功地企图停止变化。”
“太悲观了吧,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那不跟死人一样?”
“不对,变化,接受它,顺应它,并且在它中间看到希望,这正是佛教最大的意义。正因为这世界有如此多的变化,才造成无限的可能。所以,佛教是最有希望的宗教。不要害怕死亡,死亡是跟新生一起的,当你意识到每一个死亡,都是给新生创造条件,你就不悲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