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于青萍之末

对了,人脑的本质是什么?是意识。意识如何产生,是所有宗教所有人类学家甚至所有思想家哲学家所思考的终极问题。如果通过人工的方式也产生了人类的意识,那么?人是什么?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些答案,历史上所有大师的猜测和推断,全部都要改写。另一个令人恐怖的后果是,如果计算机成功模拟或者代替了人脑,鉴于它发展进化的速度如此之快,它是不是有可能奴役战胜甚至消灭人类呢?

这是一个伟大的问题:我是谁?

图灵提出了一个测试方案,用来检验电脑是否具有人脑的意识。他提出了一些问题,涉及到直觉的来源,情感和判断,意识的自我变异和跳跃,思维的变化与递进等。有关意识的哲学问题、心理学问题都在里面,还包括艺术审美等意识秒衍生品。

假如在一个封闭空间,一个人一个计算机,回答此类同样的问题,在外面的观众人群中,无法判断哪个是机器答的,哪个是人答的,只要这种无法判断的概率达到三分之一以上,就说明电脑接近于人脑了。

这种测试模式是科学上的一个指标,他本人预计本世纪初就可以突破,虽然今天还没得到突破,但问题和测试的本身,就很伟大。

看样子,科学家要搞起神秘来,也很有趣。

我也经常思考此类问题,比如同是生命体,动物与植物都有生老病死。但只有动物有神经系统,那么,这个神经系统有必要吗?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共存于这个世界,如此不同,是何原因。佛教讲不杀生,也就是不伤害动物,是因为它们与我们一样,都有佛性。动物共有的神经系统,是佛性的载体吗?佛性存在于意识之中吗?

还有一个问题,直觉。不管电脑推理如何发达,它能否产生直觉呢?直觉是人类综合各种经验而产生的,不仅有潜在的推理判断,还有爱恨等情感因素,这是动物独有的吗?还是计算机可以制造出来的?意识可以自我复制错乱和跳跃,如果计算机产生了意识,它要是自我复制错乱和跳跃,后果如何呢?

人类的自我意识,常常追问我是谁,电脑会吗?

这些问题光凭我的思维,是得不出答案的,但这些问题,确实像脑力体操,是很有意思的。

就我目前的思维水平,我可能得出的结论是:当我们还没弄清楚人脑的奥秘之前,是制造不出完全像人脑的电脑的。因为蓝本不清楚,所以模拟物也不可能精确。有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那么,静坐,也是整理意识,认识自己的方法。禅宗的话头“我是谁”,始终追问这个问题,当解开答案时,就是开悟之日,这说明,这个问题有答案,并且有追寻答案的方式。

老实静坐吧,也许,答案会自动产生。

在静坐中,我发现,有时会出现两个我。一个是在呼吸的我,一个是在观察的我。也许这是个幻象,但我也找不到真相,勉强以这幻象为真吧。

有人说,让意识静止,静止得如一面镜子,就可以看见自身清晰的图像。这个比喻也许有些道理,不是有谒语吗?“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虽然被五祖判定为不究竟,但也是高手和过来人的话,肯定比我的境界高多了。

把自己意识奔流的状态中静止下来,变成平静的湖水,就可以映出完整清晰的月亮,这在比喻上是成功的。但是,我究竟是这月亮还是这湖水?

在我打坐时,有一个意识是看着自己的思想。那么,哪个才是真我?是自己的思想是真我吗?这仿佛符合平时的经验,我的思想主导我的情感和行为,这就是我。但是,那个观察思想的东西,仿佛更冷静更如镜子,难道高手们追求的境界中,那个观察者才是真我?

那不是造成了两我意识的分裂?二重人格在佛教中是不允许的,这又错了吗?

或许两个都不是真我,那么,真我从两个假我中,能否找得到呢?如果这种静坐修行是有意义的,那就应该找得到。但真与假是混为一体的吗?借假修真是这个意思吗?如果真我不在这两假之中,那么静坐中的两假就没意义,还修它干啥?

遇上这各逻辑矛盾,不是第一次了。尽管我会算命,我对妍子及孩子的未来无比操心,但我从没算过。为什么?因为算命的逻辑矛盾的存在。如果算命可以精确算准的话,那么命运就是固定的,则算命对命运的改变无意义。如果命运是可以改变的,那么算命就算不准,则算不准的算命无意义。

从自身经历来看,也是这样。如此多突然的变化,影响着我的生活,但我所拥有的算命能力,从来没对自己发生过作用。是不想?是不敢?还是没有用?

我有一个经验:生活中某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小的变化,有时改变着人生根本的方向和轨迹。

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妈最近的表现,有些变化了,与妍子第一次怀孕时相比,她变得疑惑紧张和有点神经质。本来她每周都要过来的,与妍子说说话,烧几个菜,和亲家们谈谈天,做一点事。

也不知她是走神还是老了,有一次她烧的一道菜里,居然忘记了放盐。还有一次,她手上多了串佛珠,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我发现她一个人在嘴里嘟囔,好像念经一般。当她看见我发现了她的时候,突然止住了念叨,恢复了正常。虽然她的表现大体上与原来差不多,但有时冷静下来一想,这一年多来,她确实有了许多变化。

当然,不站到流水的旁边,你不知道一条大河如此忙碌,不舍昼夜;没有静止的观照,你不知道昨天已经离开了很远,无法回头。

这一天,我妈来我家一整天后,晚上我开车送她回去。我好奇地问到:“妈,你那串佛珠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在念佛?”

“我也是刚开始念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不对?”我妈这回答,有点回避问题。

“不对,你还没回答,佛珠是哪里来的。”我要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追问自己,所以,我必须在我妈这里得到答案。她今天在炒鱼香肉丝时,忘记了放盐,肯定有原因。

“那天,在街上碰到一个尼姑,在她那里买的,两百元钱呢,只要能保平安,我觉得也不贵。”我妈的话中有故事,我得挖下去了。我让她把念珠递给我,我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了看,再根据其重量判断,再用鼻子闻了闻,心中有数了。这是路边摊上的货,二十块的东西。但我不能戳穿这个事,因为我不在乎我妈花了多少钱,但在乎她为什么要买这东西。

“那个尼姑,在街上见人就卖佛珠吗?”

“她又不是做生意的,哪能见人就卖。我在街上偶然碰到她的,她正在跟另一个人说话,好像是算命。我没事凑热闹,上去听了一下,结果,那个被算的人说算得真准,把人家家里有几个人都算出来了。她们说完,尼姑准备走的时候,是我主动拉住了尼姑,要她跟我算一算。我觉得,她算我的事,也准。我原先不相信这些的,这次碰上了,才晓得,还真有高人。”

算命?那是我的专业。虽然我妈不知道我会算命,但我妈从来不太相信算命,也是真的。这我倒好奇了:“她是怎么给你算的?”

“人家刚开始还不愿意给我算呢,是我几句好话把人家留下的,人家说还有事要办,看我心诚,就给我说几句。她先念了几句诗什么的,我没听懂,又说我有福德,与佛有缘分,所以愿意为我指点迷津。我还没开始问,她就算出来,我不是来算钱财和身体的,我应该不是来算感情的,我应该是来算子孙的,你说神不神,她一开口,就把我的心思算出来了。”

一样的套路,与多年前我在武汉长春观外,遇到的第一个江湖算命老头套路一样,先用故作高深的诗句把你玄起来,再用福德之类把你捧起来,最后用缘分的说法把你吊起来,你就愿意听了。

我妈穿着富态,身板硬朗,当然不是算钱财和身体;我妈精力旺盛、表情生动,当然也不是来算感情的。所以,老人关心子孙,就是最大的命题了。当然,她的话中也留了扣子,说了两个应该,这就是江湖技巧了。

所谓应该不是来算感情的,应该是来算子孙的。这是一个概率的测试,我妈算子孙的可能性大。如果我妈说,就是来算感情的,那么,她会说:不应该啊,你命里有好的感情啊?如果现在感情不顺,是因为某某原因,可以请神,给我若干钱或者买我若干东西,我帮你祷告神仙菩萨,就可以化解。如果我妈就是来算子孙的,那就是她一炮打响,后面的推销工作就好办了。

“关于子孙,她是怎么说的?”我倒想看看,这个尼姑的套路,是不是我所了解的江湖路子。

“我跟她说了妍子第一个孩子的事,现在我要问第二个孩子的问题。她说了,第一个孩子出事,是因为有恶鬼作祟,因要驱了恶鬼,第二个孩子,保准平安。其实,想要男还是女孩,也是有办法的。”

“你怎么说?”

“我对是男是女倒没什么意见,我们四川人,倒没那么多偏见,只要是健康的宝宝,生出来,我就欢天喜地了。她就表示,可以帮我驱这恶鬼,但香火钱,还得我自己出。”

“你出了多少?”

“她本来说三百三十三块,我就直接给了她五百,剩下的当她的辛苦费了。然后,她又说,为防止恶鬼被驱了再来,我要平时没事,就念几句阿弥陀佛。她还给了我这串佛珠,是从她手上直接取下来的,是她们庙子方丈开过光的,在佛前供了好久的。我觉得这是她身上亲自带的东西,这么珍贵,问她多少钱。她说,按佛家的规矩,也要三百三十三元的,但是我原来给的香火钱就已经给多了,总共加起来六百六十六元就是大顺之数,所以不能要我更多的。只需要再加一百多就行,我就给了她二百,不要她找了。”

我妈说完整个过程,与我推断的江湖套路一模一样。这些年过去了,江湖还没变化吗?当然也有一些微小的改变。比如,包装变了,变成尼姑,由道家变为佛家了。但是,这肯定是个假尼姑。第一,国家宗教条例有规定,不允许在大街上传教的,更莫说算命了,正规宗教徒是不会这样干的。第二,算命拿钱,还有固定标价,还可以还价让价,这是生意人,不是出家人。当然,第一个找她算命的,不是受了她的骗,就是她的托。

但我却不能戳穿我妈,我不能说她上当了。因为,几百元钱根本就不是个事,关键是,要让一世自以为精明的妈发现自己上当了,那就很伤自尊。何况,我妈对妍子怀孕的焦虑,必须要有个心理出口,多念几句阿弥陀佛,还可以定心安神。

有钱难买她安心,要什么自行车?

我为什么一开始就判断那串佛珠是地摊货呢?太轻,木质不好。不要说红木,就是杂木,比重也应该很大。油漆味道,这是为了加重木珠颜色而作。正宗供佛前的开光的,甚至说中僧人自带的念珠,除了手磨的光滑以外,还有佛殿烧香的香味,而油漆味没褪,只能说明是新做的。况且,好木头,不需要这么重的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