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刚才的问题,其实是我一直思考的。我会什么,想干什么,市场需要什么。目前,我的思考是这样的。我不仅会开车,也会修车,这是我会的。原来在部队自己学过不秒修车技术,后来回地方,也在经常琢磨这方面的东西,可以这样说,几本上本县修车最厉害的地方和师傅我都接触过,我觉得自己水平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为了我个人出发,我想留职停薪,开一个修车行。”
他这话是大实话,我估计,按他的思路,开个修车行赚钱是没有问题的。但有一事不明,我问到:“啥叫留职停薪?”
“就是保留工作籍,单位不发工资,但你还算是单位的人。自己在外面挣钱养活自己,但退休年龄到后,单位每月的养老金还是要发给我的。我在想,养老的钱是我的底线,只要这个底线保往了,我自己挣来的,养活家庭应该是可以的。”
孙班长反问到:“财政饭这保险,你不准备吃了?你可以在单位上班,业余搞副业,两头都占,不是更好?”
“两头都占,结果往往是一头也占不了。你上班长期往外跑,单位容忍吗?你一会上班一会修车的,顾客愿意吗?反正单位的工资已经不能让我养家糊口了,那我不如全部出来,安心创业,说不定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所谓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个意思。我有点不服,凭我的能力和决心,还挣不出来一个工资!”
向班长这话简直有些悲壮,但也符合他的实际。
“我想了一下,如果办个修车厂,凭我在县政府这么多年的关系,还可以拉到一些政府修车项目,只要我修车质量好、收费不高,是可以赚钱的。但这有大搞和小搞的区别,如果小搞,这就是我一个人的创业,如果大搞,就是大家的事,所以我把建议说出来,供大家参考。”
李班长问到:“你那小搞,我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你直接说大搞的,我们也许可以合伙。”
“小搞投资五十万,我自己出一部分,找老陈借一部分,估计能够解决。大搞的话,那就要几百万了,老陈也没这多钱,即使他有这么多,我也不敢借,为什么呢?我担不起亏损的责任。所以,我决定小搞,如果亏了,我卖房子,还得起,不怕。”
一谈到钱,大家都不作声了。有一句话是:如果你们是好朋友,就向他借钱,跟你借钱的,就是真朋友;如果你想得罪朋友,就向他借钱,这个朋友会远离你,躲开。
陈班长望了望他,我又主动给陈班长递了个眼色,陈班长摇了摇头,说到:“兄弟们,说起借钱或投资,大家都在犹豫。我们五个战友是一起出来的,如果大家有决心要投资,就大搞,我支持,我虽然钱不多,总比你们多些。这样,我有个提议,你们先商量好,如果决定要大搞,怎么搞,如果一致通过,我投资一半的钱,剩下的你们共同投资,怎么样?如果没商量好,那老向就按你的设想,先小搞起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怎么样?”班长看了看手机,说到:“中午饭时间到了,我订了包厢,我们下去热闹一下,边吃边说。”
我们来到班长预订的餐厅,班长先点了菜,大家座着,班长突然问我:“小庄,车上有酒吗?”
“茅台只剩下一瓶了,红酒还多。”
班长问大家:“兄弟们,中午不喝茅台,喝小庄的高档红酒如何?跟大家说一下,小庄的高档红酒,可是比茅台贵得多,大家开开洋荦?”
一起喝彩起来,孙班长说:“我还以为最贵的酒是茅台呢,想不到有比茅台更贵的酒,这次是来着了,我想,我们县长估计也没喝过。”
“县长喝没喝过我不知道”班长说到:“反正,我知道,将军们可是喜欢它了。怎么样,小庄,让班长们喝够?”
班长把话挑明,也是为了提高谈话效率,如果老说这些大而无当的东西,完全没有作用。
许多人喜欢说大话给平凡的生活壮胆,一是说明他们的生活确实平凡,二是说明他们不甘心这种平凡但又没办法想到出路。街边烧烤摊上喝酒啤酒吃毛豆的,大谈政治、世界和兄弟情怀,藏否历史人物和评价明星,这是用澎湃话语词汇来增加酒精的度数,互相给对方打鸡血,只有结账的时候,才能够回归现实。
很多人喝酒时爱吆五喝六、呼朋唤友,需要在酒桌上夸张任何情感,普遍流行交浅言深,拿所谓的兄弟情壮胆,拿所谓的江湖世界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实际的是:谁最后付了酒钱。
老实说,爱喝酒的人并不一定是真的热爱品酒。但热爱酒桌上的气氛,让生活豪情满怀一回。但这在今天,这个战友集会中,已经没有意义了。各人差距太大,再说,不用吹牛,谁不知道谁呢?
我不是说混迹街边的人没有圣者。古人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世。有卖草鞋的后来成为皇帝,有钓鱼的后来成了相国,但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要什么。他们最大的行为方式是,不怎么跟普通人说话。他们沉默,因为,他们太高明,与你们无话可说。
班长看大家都在顾左右而言它,感觉非常不爽:“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北京见面,就得抓紧时间,利用时间,争取得到某种结论。但你们扭扭捏捏的样子,是不好意思提呢?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好?如果不好意思提,那就算了,我们十几年的战友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话都不好意思了,还有什么聚会头?如果根本没想好,那么,我们可以说说心理话,交交心,即使没找到什么发展的项目,至少也可以互相温暖,彼此体恤,也有感情上的收获,对不对?”
他的激动不仅表现在语言上,而且表现在声音的大小上、表现在面部的表情上,这可把他急死了:他是真心想帮助这些战友的啊。
李班长首先开口了,与我的猜测一致。因为他在这四个战友中目前经济状况最好,也相对有些自信。“老陈,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就是真的战友情。伙计们,你们有心理话,今天都可以摊开说,没什么不好意思。都混成这样了,脸皮还薄成那样,有什么意思嘛。你们要不想说,我就先说。反正老陈和小庄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丢丑。”
“我的情况,大家也了解。目前虽然负责一个小单位,手头上活一些,但我始终觉得,如此混两个小钱对我的生活没有作用。这是从儿子要到省城上学,面临大量实际困难,才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要说以前,我还有点沾沾自喜,毕竟在县城日子还过得去。但当我和老婆决定把儿子送到省城读书起,我就开始了预备工作,才发现,自己有多差!我在县城有两套房,过去战友们只知道我在环卫分的那套,其实我在外面也买了一套商品房。我原来想的是,把商品房卖掉,供儿子读书。结果一咨询价格,傻了。我县城一套房子,仅够省城一套小户型的首付。原计划家属辞掉工作,住省城陪读。光卖掉商品房就仅够成都买房的首付了,家属没工作收入减少,还另外负担房贷,经济压力就只有勉强支撑了。如果不在省城陪读可不用买房,让孩子读寄宿制学校,但我也算了一下,初中高中下来,费用几十万,还不能通过买房让孩子转入省城户口,划不划得来?当然划不来。所以我们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在省城买房,把家属孩子户口转到省城去。这才知道,自己混得有多差,在县城仿佛成功人士,一到省城就现了原形。所以,我在想,趁着自己现在还有精力、还有一点资金,投入一点,有个第二收入,起码可以弥补老婆没工作的损失,也可以让他们在省城生活宽裕些,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今天在县城,虽然钱不多,但关系还有一些,这些都是资源,如果这些资源不及时利用,今后哪里去找赚钱的门道?”
李班长这一通说,既真实诚恳,又合理合情,给其他人做出了榜样。
班长说到:“我觉得老李的想法明确,路径清晰,是个好的思路。我认为,你将自己重新置于第二次创业的地位,想通过努力,将家庭基础由县城向省城转移,这是困难的,但也是有决心的,我觉得你现在比过去清醒多了,毕竟是当领导的,考虑问题直接到位。你们还有什么不可以直接说的呢?你们的困难难道比老李还少吗?”
赵班长看了看大家,估计有的人还没想好,他就接着说到:“刚才老陈要我们说心理话,老李说的,我觉得都是心理话,有些话还从来没跟我们县城的战友说过,对不对?”
“跟你说管用吗?”李班长笑笑:“要不是老陈逼我们,我们平时哪个有机会说出这些?”
“我呢,跟老陈是一个乡出来的,要说困难是真困难,困难到哪种程度呢?我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有改变的希望了。当时老陈回老家,接他父母上北京,我都觉得是他命好,我不能比。我是终老乡镇算了,我家庭负担虽然重,但至少还有个果园,勉强可以支撑。老婆孩子健全,也可以自我安慰。日子平平淡淡,粗茶淡饭也还过得。守住平安,守住清闲,也就够了。谁知道,时代跑得太快,根本不让人有平淡生活的机会。人人都在跑,我被挪下了。关键还不是与别人比,关键是现实逼迫,我的现实是:平凡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或许自甘平淡,在这个时代里,根本就不要想过好日子。”
他这个结论,我不知道是对这个时代的赞扬还是贬斥,但他的结论确实让人感到惊慌:你想知足长乐吗?对普通人来说,没机会的。
“我的情况大家也很清楚,老婆是村里的,与老陈当年的情况一样。但好在父母身体还行,老婆的要求也不那么高,所以勉强还过得去。现在有点过不去的是,收入越来越没起色,但支出却越来越大了。孩子上学,还算是努力,成绩始终在中上游,某些科在班上也算是尖子。本来我觉得这就可以了,但上一次的竞赛教育了我。我们镇中学推荐我孩子参加县物理竞赛,结果在县里比下来,一百多名。要知道,我孩子在镇中学物理是长期第一名的。我明白了镇中学与县中学的差距,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到县中学去读书?”
赵班长说到这里,我自己深有体会。马上说到:“如果你确定你孩子读书有出息,必须坚决送到县中读书,甚至努力送到省城读,教学质量差距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