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制止得了男人的勇敢吗?他们的肌肉在太阳下发出古铜色的光,他们的却步急促,他们的呼吸粗犷;即使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制止得了女人们的歌声吗?制止得了女人的赞美吗?年轻的女人们头戴花环,那是男人脚边盛开的,有男人汗水滋润的,那一条狂欢的路上,女人热烈,如花似锦。
昨天晚上,篝火旁边,那些热烈的情话,那些舞蹈与眼神,今天都化成了力量。听见野兽的惊叫了吧,看见鸟儿的惊慌了吧,我们最勇敢的武士、最美丽的女人来了,所有生命都要听令。
大音稀声。巨大的洪水和地底的吼叫,都没有声音,洪水掩盖了一切,一切灵兽树木和森林,一切昨天还真实欢唱的人的生命。
他们到哪儿了呢?到这水底的世界,水明明与天相接,他们到了天上?
当一切退去,大地平整,没有声音。老者带着曾经的几个孕妇,现在带孩子的母亲,踩踏着泥泞,寻找孩子父亲的足迹,但哪里找得到呢?一切改变了,记忆没有参照。也许路太滑了,也许人没劲了,最先跪下的老者,双手举天,喊了一声:“天啦!”
这是我唯一听到的真实的声音,洪水歌声和嘶吼都是我的想象。这一句“天啦”让我突然颤抖,我被惊醒。
“哥,你做梦了吧?还喊了一声,看你都流汗了,怎么回事,不舒服吗?”妍子起来,拿个毛巾,帮我擦汗。
“我喊的是什么?妍子,你听到了吗?”
“天啦”妍子说到:“就这两个字,声音还蛮大,吓我一跳,你肯定是做恶梦了。你呼吸好重,喉咙像要喊什么又喊不出来,向外喘气喘得急,把我惊醒了,我正想把你推醒,谁知道你就喊了这句,你自己醒了。”
妍子还要说什么,我伸手把她制止了。我得迅速回忆一遍刚才的梦,这是我的习惯,凡是做了大梦,当场不能分心,迅速回忆,过后才记得,才有分析的材料。
过了好一会,整个回忆梳理完毕,在妍子猜疑的目光下,我笑了,跟她开了个玩笑:“我梦见自己回到原始社会了,也许,几万年前,我就是那个老人。”
“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妍子也睡意全无,抱着枕头,坐了起来。
“我估计梦到了大洪水时代,都是这些象形文字闹的”我把身边的那本书放到床头柜上,细细地跟妍子讲述了梦中的情节,这等于又记忆了一遍。
“中国远古的传说中,有大洪水时代的记忆;西方圣经中,也有大洪水时代的传说。是不是真有这个时代呢?”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妍子,说到:“睡吧,明天早点起来,还要给主人送礼呢。”
我想,我也许真是那个老人,这些象形文字,勾起了我深藏在基因里的记忆,基因里也可以遗传记忆密码?
在通往高地的一处山坡上,老者凭着记忆,指定了一个地方,那些在大洪水后诞生的孩子已经长大,老者让男人们扶起一个原来倒在泥土中的大树,在那个他以为最后一眼的地方,立起一个树桩。他让孩子的母亲们在上面刻画,自己丈夫的形象,那些兄弟姐妹的形象,包括野兽、花鸟草木的形象。老者用线条在这些图画边画出水流的痕迹,在木桩最上面,画出了太阳和月亮的形象。
“父亲都是太阳,月亮是母亲的思念。”老者边画边喃喃自语,当他刻画完毕,就敲起了木桩,他记得曾经有多少个人,就敲击多少下,每敲一下,就念着这个人的名字,母亲们跟着念,仿佛诵经一手般。敲念完后,老者率领大家跪下,面对树起的木桩、面对太阳,像上次那样跪下,双手举天,老者喊到:“天啦!”,后面的人群:“天啦!”
老者倒下了,他死了。背后又传来一声:“天啦!”
我又醒了,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六点钟了。妍子熟睡在我身边,呼吸平静均匀,长发似流水波浪。
那个老者就是我吧?我后来成了祭师了吧?梦还有接着做的吗?这是不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呢?要不然,梦会有如此清晰的连续性?
早上起来,主人夫妇也起来了,和他们一起吃早餐,妍子把礼物送给了女主人,女主人当然非常高兴。男主人说了句:“在这里,绿松石有神圣的含义,这工艺做得很认真了。”
我马上问到:“在丽江,哪个地方最神圣呢?”
他回答到:“你是问过去,还是现在?”
“最古老的,在哪儿呢?”
男主人望着我,目光深邃,语气平稳:“你们可以往峡谷走,那里有一个古老的祭坛。”
他所说的峡谷,我知道,就是通往玉龙雪山的大峡谷。
我和妍子吃完饭,背着背包就走出来,先租个车到峡谷口,然后步行,反正有的是时间,边走边看。
一边看山势,一边看地图,一边问路人,一边辨方向。我们向峡谷走去。如果你没有亲自在雪山底部街行走,你不知道壮美与柔美可以如此融合;如果你没有深入幽深的峡谷,你不知道神秘和伟大间还有一个通道。
突然,一个秘密展现在我面前,靠山而行的路边,在我们的左边,当我试图顺坡仰望山顶,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不就是昨晚梦见的山坡么?这不就是那片森林么?再看这平坦的谷底,越过小溪,看看对面,仿佛一个巨大的崖洞,就是昨晚梦见的孕妇藏身的地方。难道,梦中展现的都是真实的?我可是第一次来丽江的,怎么能够把现实的景色,提前在梦中展现?
这难道是心理学上的即视感?有时候,我们看到一个景色,仿佛我们曾经见过,就叫即视感。但其实,你没有真正见过,只是,此时的大脑,给了你曾经见过的心理暗示而已。但是,昨晚的梦我明明回忆了两遍,不会有错啊。
再拐一个弯,突然出现的现场,让我震惊:我看见了那个祭坛!
我们先到大理,苍山白云护佑下,大理古城摇曳在洱海的镜子中。蝴蝶泉当然是要去的,那里有歌谣。
在洱海边的宾馆住下,我们就通过电脑,恶补了所谓《五朵金花》的影片。古老的片子简单而生涩,但歌声却那么动人。
越是简单的美,越让人心动。我唱起了“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的歌,婚约听到,妍子也跟和着我的旋律:“你也喜欢?”
“这么美好的爱情,谁不喜欢?”妍子说这话时没看我,仿佛盯着没有任何内容的墙壁,但我知道,她一定很向往这种爱情的格式吧。
租车到蝴蝶泉,路上,妍子突然说:“哥,万一真有五个美女,会你跟她们走吗?”
“我不知道,妍子,有时,爱情是控制不了的。”我表面是在调侃,实际上,我也真是这样认为的。
谁知,真到了蝴蝶泉,才知道,是这么小一个水塘,失望的表情就很明显了。
“哥,没看到美女,你失望了吧?”
“失望,关键是,这环境,纯粹一个旅游景点,我倒是逼迫自己硬加想象,也想象不出爱情的影子。”这句话是真的,鲜花呢?树丛呢?亲近的潺潺的水声呢?我只看到人来人往,人们在相机的镜头前搔首弄姿,没有金花的痕迹。
我拥住了妍子的双肩:“妍子,只有你了,当一回金花吧,总比没有强噻。”
她把我一推:“没对歌,就动手动脚的,流氓!”
这个好,有趣。
当然,我们还专门吃了一餐洱海的鱼,妍子原来说过,这鱼很好吃。我们当然没有在游客多的地方吃饭,妍子也记不得她原来吃过的餐馆位置。但这难不倒我,难道大理本地人就不吃鱼了吗?
沿街寻找,果然找到市中一个比较热闹的餐馆,专门卖鱼,本地人居多。这就是诀窍,凡是本地人最爱去的餐馆,一定是当地味道最好的地方。
一个大不锈钢盆子里盛着一整条鱼,辣椒红、蔬菜绿,颜色对比刺激、烹饪手法粗暴,勾引着食欲最原始的诱惑,动手开吃,虽然有点辣,但妍子觉得非常开心:“哥,我汗都下来了!”她抽了一张纸,擦了擦鼻涕,继续说到:“厉害,这么辣,可就是好吃。”
仪态顾不上了,姿势顾不上了,真正喜欢的东西在你面前,你顾不上体面。
她嘟着油油的嘴,从口里拨出一根鱼刺,看着我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哥,怕不怕?我是不是很邋遢?”
“我就喜欢你疯狂的样子。”这说的是真的。
“找刺激,是吧?”她假装要把筷子点向我的头,又缩了回去:“谁知道你们男人想的啥?”
随后,我们到了崇圣寺三塔。这是虚老和尚住持过的地方,庙门上方有著名的赵朴初先生的题字。三塔的历史很老了,但虚老和尚的事迹,仿佛还在昨天。
模仿一些信众,绕塔三匝,回头烧香。等我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前面绕塔的队伍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回头时也看见了我,淡然的一笑,又汇入人群中了。
就是她,她的笑容如此熟悉,如此从容,如此淡定,如此大方。仿佛没有内容而可包容一切,仿佛温暖如春而又距离飘渺。
她,就是我在翠华山上碰到的那个人,那个吹口琴的人,那个指示我看到仙山的人,那个让我感受到神圣的人,那个和我对话中显示出宽容温暖的人,那个四十来岁不知道姓名不知道职业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的人。她的出现,在我心中,代表着神圣!
我顾不上身边的妍子,寻着转塔的人群追了上去,转了两圈,没找到她。我在找她,妍子在找我。等我意识到,她消失了的时候,妍子找到我了:“哥,你在干嘛?怎么神魂颠倒的?”
“我发现了一个人,原来在西安翠华山见过,吹口琴的,我好像跟你说过,又不见了。”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听到口琴声音一个人下去的,回来让我们看终南山,我们也没看到什么,你是说的她吗?”
“对,好奇怪,她好像还认识我,还对我笑了一下。”
“她漂亮吗?”
“不,她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给我的印象更多的是温暖和慈祥,更像是我精神上的大姐或者母亲,不好说。这么快就不见了,难道,我刚才是个幻觉?”
妍子摸了摸我的头:“没发烧啊?高原反应?”
这明显是玩笑,我抓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到丽江。”
“哥,可不能再丢下我了,刚才没看见你,我好害怕。”妍子抓住我的手,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