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危险的信号

面对思想,你穷尽思考也没有答案。面对自己,抓住头发也无法提升。

上述无厘头的思考和对话也许不堪一击,因为一件小事便会打断深思,改变情绪。这次,是一段音乐:贝多芬的《命运》,小池总是恰到好处地改变着我的心境。

想想那个伟大的人,那个靠耳朵感受伟大的人,他在聋了的时候,仍然在音乐中,在悲怆的底色中,叙述出伟大和崇高、拼搏和斗争,不要悲观地说,这种拼搏是没有意义的,斗争也治不好他的耳朵,但一样,美,仍然穿越几百年,来到我们的耳边。美,就有意义!

子曰“参赞天地之化育”,天地是不完美的,尽管它周而复始地化育着我们,我们就是要凭自己的行动和愿望,改善它,促进它,至少可以赞美它,就像贝多芬一样。

小池拉着我的手,我们面对面注视,企图想望见对方眼睛里的可能出现的神圣,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自己,并且,还有体温作证,还有这渐浓的夜色作证,还有这音乐作证,我们留在了对方的注视中,那一刻,在一起,就是意义本身。

我该做点什么了,像其它平庸的人一样,亲切而真实地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讨好地问。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想吃。”她笑得很陶醉。

结果,滑稽来得突然:冰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什么也做不成。

我们像白痴一样地笑,互相指责对方是戏精,随后,眼神会意,我们出去吃。

事后,我经常回忆起这一段,总觉得,悲剧像个鬼魂,如果你老是想起它,它就会真的来到你的面前,这天晚上就是证明。

小池觉得,我们步行,去找烟火气,去找里弄的烧烤路边的小摊。她说,每一个热气腾腾的地方,总有不同故事在熬煮,各种辛酸的汇集,敌不过烟火升腾,就像火锅一样,生活的美味,就是不让你把来源分清。

我觉得,当时,她像个诗人。

我们走,手挽着手,像老练的情侣,也像多年的夫妻,装什么就应该像什么;我们走,品头论足,说这家估计肉不新鲜、那家估计贵得离谱,降维打击带给我们站在高处的信心。终于走到一家店子,也不是烧烤,也不是火锅,只是一个麻辣烫。她好像真的很惊喜:“庄哥,这土豆片好漂亮,我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好,敞开吃,我买单!”我故意把声音喊得响,让老板听到。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出口,小池已经在点菜,我在座位上等。“庄哥,你吃什么,自己来点,我的已经好了。”

“好,马上来。”

在起身的那一刹那,在随意一瞥的角落,一个喝酒的人,那个断手的人,那个阴阳师,那个被班长阴了的人,在喝酒,他仿佛没有看到我,自顾自地喝酒,迷着眼睛,盯着他的麻辣烫,边上或许有他的一两盘卤菜,他自顾自。

我却无法淡定,我要离开。

我马上到师傅那里问到:“她点的下锅了吗?”

“快了!前面只有三个人。”

“那就不用下了,我们有事,不吃了。”拉起小池就往外走。

小池已经感觉到什么,出来拐过一个街角,她问:“庄哥,有什么不对吗?”

“碰到一个阴阳师,他曾经纠缠过我,要教我,我没答应,总觉得他阴阳怪气,不是好人。这种人在眼前,还是离开为妙。”

“嗨!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啥事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没注意到,要不,我一个人回去看看?”她假装要回去,看我的反应。

“回什么回,我看到他,像已经吃了个苍蝇。”我假装生气。

她突然反应过来:“哟,庄哥,我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紧张的样子,快说,有什么秘密?如果你还想我俩有这样的默契,就得告诉我,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情,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会告诉你的,算了今天饭也别吃了,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回去做。”

我们去超市买了些鸡蛋、速冻水饺、蔬菜以及一些其它食品,回到了家。

到家后,我开始忙碌起来,择菜、洗菜、切菜,准备作料,煮饭炒菜,忙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搞好了三菜一汤。

全程她都在厨房门边,看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毛。

吃饭,没有多的话,偶尔她偷看我的眼神,偶尔她帮我挟一口菜,只听得见碗盏相碰的声音。

吃完后,我刚要洗碗,她制止了:“明天再洗,我等不及了,庄哥,你不是要说吗?”

我整理了心情,终于将我和乔姐的故事以及与那个阴阳人的全部经过,叙述了一遍,在叙述中,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不知道,我说完后,她怎么看待我,但是,我只想坦诚,我只想对得起她那曾经对我毫无保留的眼睛。

“庄哥,讲完了?”面对她的审讯,我不敢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她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拉起来,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她用男声模仿广告中孙红雷的声音,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

“庄哥,你让我放心了。”她说这话时,我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了。

“其实,我也是有故事的人,我也早想告诉你我的故事,只是,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你向我坦白的时候。今天我也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在中学的故事,你估计也向妍子打听过,那不算故事。我的故事发生在大学。当时,我的高考成绩应该进一个985是没问题的,为什么要考北电呢?还是这样一个不讨好的专业?是因为当时我们中学时,高我一个年级的男生考进了这个学校。我们是在高中时的文艺联欢会上认识的,他能歌善舞,阳光帅气。那时因为他是高三的,我们是高二的,所以妍子也没注意到他,估计妍子也没跟你说过。当时我第一次跟他接触时,别说不敢跟他说话,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敢。他考上了北电表演系,所以我后来也报了北电。”

“到了北电时,你们就没有接触吗?”我问到。

“有,毕竟是一个中学出来的,老乡间也有聚会。但有多次聚会中,我有意接触他,甚至故意挑逗他,他都没有反应,后来才知道,他早已跟一个同系的美女谈恋爱了,直到他把那个女生带到我们的聚会中来,我才接受了这个真相。我曾经给过他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我对他的思念,写满了我的冲动和幻想曲,结果,他任何反应都没有。见到我只字不提这件事,好象从没看到过这个东西一样。当看到他与女友当众亲热时,就当我不存在。我明白了,他看重那光鲜亮丽的女性,对我深刻而痛苦的灵魂,毫不在意。”

“庄哥,当你最重视的最独特的灵魂被你最仰慕的人忽视时,会是什么感受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这种体验,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被人重视过,从身体到灵魂,我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我都习惯了。

她狠狠地说到:“就像自尊被踩在脚下,我稀烂了,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我觉得,我要找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哪怕不能跟他共渡余生,只要有一段美好的时光,一段享受心灵碰撞完全默契的灵魂的交感,我都觉得自己是独特而珍贵的。庄哥,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迁就我,让我的情绪自由发挥,让我的语言变得有意义有回音,让我感受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重量,哪怕一个表情,有时也能让你紧张万分,我确定,在你这里,我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我又有个担心,你的所有这些不是冲着我的灵魂和情感而来,仅是因为身体的需要,你假装出与和思想交流的表象。或者说,我是你第一个接触的女性,你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匆忙付出自己的能量?就象你说的,白天,无法讨论日光,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参照。有时我真在想,希望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希望你在我这里获得比那个女人更大的欢乐,不知道,我这样想,是不是有些找别扭,反正,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她的反应让我意想不到,随后,她说出了她的担心:“我知道,一个没有情感经历的人是无法判断自己感情的,因为没有参照就无法辨认。尤其对你们男生来说,在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很女人都会让你们疯狂,在他接触第一个女人之前,他根本不懂爱情。我原来最怕我是你的第一个,因为,你自己如果都不知道爱是什么,那么,你对我的表现,是因为盲目的冲动或是莽撞的试探?和你那个后,我放心了,你的熟练,让我觉得,你是过来人,至少,比我有经验。但另一个担心,长期在我脑海中徘徊,你从未有告诉过我,那个人是谁?”

她说这话时,也没有看我,仿佛是自言自语:“你都经历过什么?是那么不堪回首吗?或者,你是在找我疗伤?或者你根本不愿意跟我坦白?或者我根本不值得你信任,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打发无聊的小姑娘?”

她突然回过头,迎上了我的目光:“都不是!你是重情义的,你没有做错什么,这只不过是你命运中的一次偶遇,在一个不该有的交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对象,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她的曾经,只不过是给我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有没有灵魂震颤的感觉到?”她咄咄逼人。

我站起来,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整个人都融化了,在她仿佛歇斯底里的话语中,我听到一个不太自信但又非常强大的内心,她在起伏,她在颤抖,我要融化她,我要她平静。

“我确信,这一刻,我们产生了真正的爱情!”这是她在我耳边轻声说的,在我心中如雷霆般的声音。

她应该看得到,我的泪水虽然没有流下来;她应该听得到,我强力的心跳以及血液流淌的汩汩之声。

好久好久,没这么舒坦过,当故事释放后,原来这么轻松。

“你得补偿我!”她突然推开我,望着我,我看见泪光,以及她那俏皮的眼神:“把碗洗了!这是女王的命令!”

我欢快地收拾碗筷,享受她居高临下的监督,我像一个奴隶,拥有幸福的被虐情结,水花飞溅、碗碟翻飞,在乒乒乓乓或者是叮叮当当的伴奏下,我分明听到自己哼起了一个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小调。

“音准太差,你知道吗?哼哼叽叽的,不成调子,你音乐是体育老师教的?”她的批评也带有甜蜜的味道。

“是你教的,你不知道?屋子里的所有音乐都是你带来的,就是我唱错了,你也得负责纠正,至少,你得负责听吧?”

“别唱了,再唱,女王要惩罚了!”

“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夸张地张开双臂,模仿某个话剧表演的姿势,结果当然悲剧了:手上的残存泡沫甩到了她的脸上。我说乐极生悲怎么的?我时常有这个预感。

按女王的吩咐,我得帮她擦掉,直到床上,她对这事还不依不饶。

有些担心还没有完全解决。她知道,我知道,但我们暂时不准备解决它,因为快乐短暂,得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