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一位四十来岁、精气逼人的中年人便是此间主人,龙安府知府周峼。周府尊很是客气的和二人寒暄了几句,同时很是夸赞了一番赵然的字,希望赵然今日多写几幅,他好收藏起来。
见周府尊对赵然的态度很好,其余人等也都客客气气的和赵然致意,不外乎“赵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之类,他们连赵然是无极院的火工居士都不清楚,这话一听就透着虚伪和做作。
倒是那位倜傥的年轻公子似乎真的对赵然有所耳闻,向赵然道:“看过山间客的字,果然别出心裁,也算有些新意。”言辞间虽然客气,却怎么听怎么泛着一股酸气。
听周公子在旁介绍,这位是周氏在成都府的至交,四川按察使的嫡子诸蒙,也工书法,写的字据说在成都府很是得过一些好评。
于致远此来除了参与雅集,显然还有别的事,他拉着周府尊出了错落亭,消失在竹林之后。
周公子让赵然随意,赵然便随意观看亭中这帮书画名士现场泼墨。在亭中走了一遭,发现这些人中,只有两位老者的作品算得上乘,其余之人都很一般。龙安府毕竟僻处川西北,这里的名士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反倒是那位诸公子的字幅,却果然要好上许多,仅次于两位老者,但也相差不远了,不愧是从成都府过来的年轻俊杰。
转了一圈,赵然心里有了些底气,便寻了张空案子,摊开纸笔,准备写幅字。他耳聪目明,不用转身,就已经知道身后围上来好几个人,其中还有刚才那位年轻的诸公子。
赵然在书法上是人来疯类型的,旁观者越多,他发挥得就越好,此事心中渐有兴奋之意,在砚台上饮饱了笔尖,挥毫就是八个大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他穿越前世便喜欢写这八个字,此刻又在旁人围观之下,因此发挥极佳,书写完毕后,自己都看着甚是满意。
启功体初看时觉得有些怪异,但属于那种越看越回味悠长的字体,因此,身后暂时没有传来叫好声,他也不以为意。尔等没有见识,且先琢磨去吧,越是琢磨,就越是喜欢,这一点赵然非常明了。
鼻中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意,赵然转过头来,就见所有亭中之人都围在了身后,人人面现古怪之色,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刚刚书就的八个大字。唯独那位诸公子,眼神却没放在自己的字上,而是火辣辣的热切注视着人群中的某个位置。
赵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人群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位女冠。
{}无弹窗正在赵然想要凑近一步,和这女子搭讪两句的时候,于致远抱了个木盒子出了山门,他拽着赵然就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埋怨:“赵老弟,这些闲事莫要掺合进去,到时候给自己惹一身麻烦,那才追悔莫及!”
赵然被于致远这么一岔,脑子清醒了过来,心中惭愧,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道:“喊冤之人诉状很重,故此多看了几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于致远道:“此事是有的,但经不起穷究。这父女二人乃是酒楼的唱伎,卖唱为生。金久和张泽自承,双方曾经谈好了一夜三两的陪价,可事了之时,却索价三十两,由此便起了冲突,老头的儿子也被打伤了。那父女二人不敢告官,只每十日来一次道院,无非想要金久和张泽赔些银钱罢了。”
赵然问:“他们堵在道院之外,监院也不管么?”
于致远道:“来道院喊冤的,每年都有不少人,监院哪里管顾得过来?这种事情,越是想管,反而越会被人家如牛皮糖一般纠缠上来,甩都甩不脱。若是闹出人命来,又会有损道院清誉,索性便任其自生自灭。时间久了,这些喊冤的自然就消散了。”
赵然暗自腹诽,都这样了,还顾及“清誉”呢?要真想保住“清誉”,就该严厉禁止道院中人在外宿娼!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于致远曾经说过,道院是道门最接“地气”的地方,其实在自己的理解中,就是道门监管俗世的衙门,要求人人遵守清规戒律,那是行不通的,而火工居士们并非受过度牒的道士,更是不在此列之中。
在这个迥异于后世的世界中,大明朝本身就不禁官员宿娼,出入甚至被认为是风雅事,又怎么来要求火工居士们严格律己呢?
“金家和张家能够任凭那父女一直在山门前喊冤?”
“这本来就是件小事,没人会愿意小题大做,还是那句话,过得一段日子,自然就消散了。”
两人谈论着,来到了山脚下,于致远很容易的雇到一驾马车,给了车把式二两银子,那把式笑得眼角线都缝在了一处,按照于致远的要求,卖力的赶着车驾在官道上飞驰。
于致远知道赵然昨夜上工扫圊,此刻应该是没休息好,便叮嘱他闭眼休息。赵然确实很困,也不客气,伸手拖过一个棉垫,依在厢壁上斜靠着,片刻间便沉入梦乡。
等到赵然被唤醒的时候,日头刚刚正午,因为已经进入初夏,空气中满是燥热之意。车驾中备得有湿巾,赵然擦了把脸,精神头振作了许多,于致远便让他下车。
马车直接开到了笔架山庄的正门口,坊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车驾,于致远便让那把式在外等候,自己携了赵然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