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小事只在弘文馆中掀起了一点点涟漪,而随着年关将近,一股暗潮从朝堂汹涌地流窜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而暗潮中心的主人,此刻端坐在朝晖殿的王座上,穿着玄黑色的纱裙,手持朱笔批阅着奏章。
她便是庆国的开国女皇,禤景宸。而在此前,她是昭帝的皇后,昭明太子的太子妃,是刺帝亲笔御封的驱狼大将军。
民间的百姓想着她是有着一副英武面貌的战神,相对比柔弱的昭帝,作为统帅出征溯北的皇后一定是有着三头六臂。
她应该有着挺拔的身躯,有力的臂膀,以及睥睨天下的眼神。
可是很显然,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女人,全部都没有。
她有着源州城所有贵女梦寐以求的白皙秀美的面容,纤长玲珑的身段,以及修长纤细的手指。她既没有像楚朝所有的女帝那般束冠,也没有穿上制式厚重的龙袍,而是随意的挽着如墨的长发,穿着样式简单的纱裙,端坐在令人仰望的高位上。
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单薄的肩膀却早已担起了一国重任。从少年开始,已经看惯这位陛下娇柔容貌的乐正颍,在将要事叙述完毕之后,抬头看着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批阅奏章的女人,不禁再次唏嘘了起来。
“陛下,公事虽然繁忙,但还望你保重身体。”如同以往一般,在末尾加上这一句,在这寒冬里却被地龙烧成夏日的朝晖殿中,穿得厚重的乐正颍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朝晖殿的地龙,从昭帝开始一直烧得很高。女皇早已适应了寒冬时的温度,此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闻言看了一眼乐正颍,恰好看到对方正擦着额汗的模样,才扭头对着侍女吩咐道:“将地龙烧低些。”
言罢,看向了乐正颍:“朕晓得。这事你做的很好,朕会好好想想怎么赏你的。”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责任,臣惶恐,还望陛下不要考虑了。上回您命人给臣一家修建府邸,臣已经够招人眼热了。”许是年少相识,乐正颍在女皇面前说话素来直白。
此刻她一脸苦笑,倒是有些受不得恩宠的模样。
陛下看了她一眼,改着奏章说道:“那是因着你父亲的战功,朕才下的旨。”若不是担忧更多的闲话,早在镇北侯回朝之前府邸就应该扩建好了。
“再说,有功行赏,有过就罚,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位陛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大家闺秀,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但这位手握重兵的陛下,行事却颇有行伍风范。登基三年,将论功行赏那套贯彻得淋漓尽致。
“是,您说的是。”乐正颍笑笑,抹掉了额上的汗水,又问道:“臣的事情办完了,可还有一事要问问您,关于云中王的事情,您是如何想的?大臣们日夜催着您,云中王又是前朝皇室唯一的亲王,还是您的小叔子,怎么看都很符合某些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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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划给镇北侯扩建的那座府邸,就在原来侯府的西边,那里原先是前朝长公主宣宁公主的府邸。宣宁公主乃是前大楚皇朝刺帝的孪生胞妹,可公主在刺帝生下钟离朔之后便溘然长逝。故而,那座府邸至今已空了接近二十四年。
幸而在刺帝与昭帝在位期间,一直有人清扫,因此侯府扩建只需要将隔断两府的府墙打通便可。不过几日,原先的宣宁公主府邸就改成了侯府的西院,待下人清扫了之后,钟离朔开口,搬进了这座清净的西院。
源州城的冬日来得比初城晚一些,却也更为阴寒。早已习惯这种寒冷的钟离朔,在一个停雪放晴的日子,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走在了积雪累累的林间。她踩着鹿皮靴,仰头看着挂在桃枝上的冰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寒且冷,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当真是久违了。
走到桃林尽头,便是一汪泛着冷气的宽阔清湖,干枯的杨柳光秃秃地排在了岸边,湖上还游着一群白鹅,看起来别有趣味。钟离朔立在岸边,瞧着这冬日里唯一富有生机的景象,心下乐观地想,若是开了春,那绿了的杨柳垂岸,暖了的湖水浮着白鹅黑鸭,只怕是更加有趣的。
更不要提,那些栽满西院的桃树梨树,春风一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这样的景色,也难怪母亲会喜欢。如今她入住这里,是否是老天垂怜,给予她的另外一份厚爱呢。
“二公子,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侍人的呼唤,钟离朔扭头,看向了裹着头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找您,让您到前厅去一趟。”
钟离朔笑了笑,看着侍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喘着粗气低声埋怨:“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小的们好找,这天这么冷,您若是有个不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阿生,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钟离朔笑笑,一脸的温和。
这具身体的主人乐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众人都晓得二公子是多么娇贵的一个主。作为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生,对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充满了担忧。小小少年郎睁着圆圆的大眼,使劲地瞪着她:“您可别说没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来,又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担心坏了。这身体不只是您的,夫人和小的们都十分在意您,还盼您对自己上心点……”
在这身体待了大半年,已经熟知身边每一个人个性的钟离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么的唠叨,见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钟离朔赶紧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父亲找我嘛,还不带我到前厅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爷催人找您都有好一会了。”
阿生这么说着,便领着钟离朔望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钟离朔便看见穿着一身正气的镇北侯正与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钟离朔定睛看了一眼,只怔忪了片刻,便听到镇北侯说道:“溯,快过来,这是为父的好友,弘文馆的程文大师。”
“小子见过程大师。”她走过去,朝着男人躬身行了一礼,抬头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惊讶与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