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贵人?”我满腹疑惑,说:“竟能一向孤寒(吝啬)的简师奶割肉,这么厉害。”
“死仔!”简师奶骂道:“这么有空,过来接着做!”她不由分说,将锅铲塞到我手中,转身说:“我去布置一下,难得人家肯踏进咱们这种地方,要好好收拾才好。”
“妈咪,”我一边接着做她厨房的工作,一边说:“你到底请了谁啊,做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完再说,别晒(浪费)口水了,快点干活,客人马上就来了。”简师奶吼了我一声,解下围裙递给我,我只得系上,埋头做菜,忙得差不多了,却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夹杂着简师奶高声笑语,似乎颇为高兴。我轻笑了下,这家里很久没来客人,难得母亲开心,我便尽职做好煮饭公好了。我将现炒的花甲盛入盘中,端了出去,笑说:“妈咪,吃得了饭了。”
“啊夏先生,不好意思哈,家常便饭,你别嫌弃。”
我一呆,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下一秒,却听得那个令我胆颤心惊的声音响起:“哪里,简太太,是我冒昧打扰,麻烦你们了。”
第16章
脑子里瞬间有些空白,我盯着眼前的男人,耳边恍惚传来谁家空调机的风扇运转声,谁家放着粤剧的咿咿呀呀声,腰腹小腿等等旧患,莫名其妙开始酸痛,胸口如压了巨石,艰于呼吸。
怎么办?夏兆柏找上门来了。如此睚眦必报的男人,我用黄铜相框砸了他三两下,又拿高尔夫球杆抽了三下,还将他绑于床柱,拿手机拍了他的裸照,上一世,他能为一杯柠檬水,摧垮林氏八十年基业,害林世东生无可恋,葬身车轮底下,这一世,我所做的,比之那杯柠檬水,不知冒犯了多少倍,他想怎么报复?害我,还是害简师奶?
我悚然一惊,立即看向简师奶,只见她容光焕发,卷发梳得齐整体面,穿着礼拜日我们上茶楼饮茶才穿的黑底印花套裙,领口上还别着珍珠胸针。街市里拼搏抢生意的女人,精致打扮只是一种奢侈,生活早将她的本来面目磨去,遗下众多压迫的痕迹。我见惯的,多是她凶悍泼辣,利索操劳的一面,却忘了,原来母亲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曾经,是个漂亮的女人。不然,简逸哪来一张剔透干净的脸?只是这个漂亮女人,生性耿直,做人极傻,不懂得在青春未曾逝去之时,用美貌换取生活的保障,反而将女人爱美的天性生生掐断,守寡守了十几二十年,独自一人拉扯孩子长大。也就是在此刻灯下,橙色光线将她的脸庞勾勒得极为柔和,我忽然看到她年轻时惊鸿一瞥的美。只是那美被隐藏在生活的层层盘剥之下,所剩无几,唯有在客人上门,为不至于失礼,方显现出来。
我心中如遭重锤,这个女人已经吃了数不尽的苦,若再因为我一时的愚蠢,而再经受别的磨难,我良心何安?
一瞬间,我真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为什么要纠结林世东的过往,再招惹了夏兆柏?林世东算个屁,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让这一世的亲人,因为他,而蒙受可能的危难?
我浑身战栗起来,盯着夏兆柏,端着菜盘的手越握越紧,心忖:不管你要怎样,都不要伤害她,不然,我真的会跟你拼命。
我一世懦弱,却再不是当日那个愚蠢笨拙的东官,我早已死不足惜,我真的,可以为了妈妈,跟你拼命。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脸上波澜不兴,随即微微一笑,仿佛看着闹别扭的孩子一般,摇摇头,一步踏上,在我来不及察觉之时,已经隔着菜盘,在底下握住我的手,温言说:“小心点,菜都要撒了。”
我心中大骇,正要抽手,却觉他微微用力,握了我的手一下,仿佛传递什么只有彼此方懂的讯息,随即手指一抬,轻轻松松自我手上将那盘菜接了过去,微笑说:“好香,简太,你儿子的手艺看起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