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交加之际,忽然又起了风。
大风吹得茅草屋前檐茅草剧烈地开阖。
黄大元走了没多久,兴许未及到家,豆大的雨点子就已经落了下来。
砸得地面噼噼啪啪。
砸得多日未雨的尘土都飘扬起来,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
然而这是刘恒所熟悉的味道。
也是他所喜欢的味道。
往日的这样子的雨夜,小兄妹几个就挤在门口这里,大黄也挤在众人中间,一起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并热情地讨论和回顾大家当初乞讨的那些日子。
在那样的日子里,若是雨下之前没讨上一口饭吃,今天就注定了要饿肚子了。
但现在不会了,大家有个小家了,家里存了足半个月的口粮,想吃,下厨去做就是,连柴也是攒了许多的,不愁没得烧。
在过去的日子里,每到下雨,不管是那漏雨的破庙也好,或某处倾颓的屋檐下也罢,到处都是水汪汪的、潮乎乎的,想睡,只能躺在那潮乎乎的叫人极不舒服的地方,困极了饿极了,才勉强睡下。
但现在,不会了。
他们有家了,有自己的房子,想看雨便看雨,想睡觉便睡觉。
一人一张床。
干爽舒服。
当时大家都觉得:我们好幸福啊!
…………
刘恒独自一人蹲在门口,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那大风卷着雨滴,不时地冲进屋里来,洒了刘恒一身,他却没有丝毫要关门或避开的意思。
看着这样的雨夜,这样的电闪雷鸣与倾盆大雨,他忽然想:当时我们真的是好幸福啊!
大黄突然叽歪起来。
刘恒扭头看它。
它的鼻子冲外面伸着,潲进来的雨已经把它的脑袋都整个打湿了。
它呜咽着,呜咽着,忽然冲这雨夜叫了一声。
“汪!”
刘恒伸手抓着它后背上的毛,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大黄很听话地靠拢来,挨着刘恒的身体重又趴下。
“汪!”
它又冲刘恒叫了一声。
“大黄,你想他们了吗?”刘恒说。
“汪!”
“我也想他们了。”
…………
这一夜,狗没睡。
人也没睡。
去时路长,来时路短。
这一路的归程,并不太平,因为这个天下本来就并不太平。
不过还好,和去时一样,像刘恒这样的穷人,是基本上不会遭遇太多麻烦的——一旦离开了望云山城,他甚至是立刻就把脚上的布鞋脱下来,换上了草鞋。
穿草鞋,才是一个穷人的本分。
一千多里地,去时四个人,走了近一个月,归程只剩下刘恒孤零零的一个,怎么都好对付,他脚力又健,只二十天出头,就已经回到了大野城。
这日下午,远远地看到了那熟悉的小村子,刘恒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容。
他又回来了。
回来,总归是叫人开心的一件事。
一路遇见邻里,大家都热情地打着招呼,只那短短的几步路,却不等他走到家,陈乐、陈雉和刘章已经留在了望云山宗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小小村落。
这消息若是在大野城里传开,怕不立刻要轰动全城,但眼下这小村落里,乡民大多朴实,对于修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对于修仙的荣耀,也大抵是了解不少的,所以,激动自然也是激动,高兴自然也是高兴,以至于一样也是奔走相告,但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我们村子有人出息了”的感觉。至于像在大野城那等地方所能引起的轰动,却是不会有的。
很快,一条黄色的大狗出现在了视线里。
刘恒刚来得及叮嘱隔壁打柴卖柴的赵叔,进了城不要声张和宣扬此事,瞥见那身影时,当即转过身去,那狗却已经扑到了近前。
它呜呜地叫唤着,不顾刘恒的身边有人,只是将他们粗鲁的挤开,围着刘恒来回地打转,尾巴疯了一样的用力的摇摆着。
它仰头看着刘恒,刘恒低头看着它。
忽而,它一脸严肃的表情,冲刘恒大吠起来。
“汪!汪!汪!”
很用力,很生气的样子。
乡亲们都笑起来,有人说:“大黄想你呢!你刚走那一个月,它都瘦的脱相了,最近才渐渐好些。”
刘恒蹲下去,与它对峙着。
它又“汪!”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呜呜”起来。
刘恒一把抱住它的脑袋,把它拽进怀里。
摸着的确是瘦了好多好多。
其实刘恒自己知道,他自己也瘦了好多好多。
去时瘦,来时又瘦。
忽然,大黄用力地挣脱了刘恒的臂膀,围着他转了一圈,往远处来路看,又到处看,开始六神不安地吭叽起来,唧唧歪歪的。
“汪!”它冲刘恒吠叫了一声。
刘恒笑着抱住它,跟它说:“他们暂时先不回来了,不过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肯定会给你捎好吃的回来的!”
…………
小院子跟走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房前有一大片晒到发黄的干草。
刘恒知道,这应该是黄大元帮忙给清理出来的——本地就是这样,哪怕是多年住人起居的老院子,一到了夏天,也要长草。
把小木棍抽掉,推开门进去,有些东西发霉的味道,于是刘恒索性就敞了门,在屋子里简单转悠着看了一下,又出来,见黄大元仍蹲在屋角,正冲自己傻笑,不由得也笑了笑,说:“你晒黑了。”
黄大元站起身来,说:“我最近经常帮爷爷干活。”
刘恒闻言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走,我去看看黄先生去!”